第242章 泥偶的脸(1/1)

首发：~第242章 泥偶的脸

周家人口简单，祖孙三代不过四个人，而周珏，便处在食物链最底端的位置。

周自横不必多说，专制的独裁者；而周珏的妈妈是一个标准意义的女强人，眼中只有kpi和okr，对周珏的关心仅限于每月一次的高额生活费；至于他奶奶，一个性格孤僻的老太太，在她眼中，周珏甚至比不上她养的那只黑猫。

而如今，压在他头上的三座大山，一齐偃旗息鼓了。

没有人会再限制他的自由，强迫他的兴趣和志向，没有人会再用失望和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他不再需要为了父辈的期望而放弃自我的意志。

他无时无刻不在祈祷的愿望，成真了。

有那么一秒钟，他真的产生过一个无比恶劣的念头：不管他们，让他们永远永远地睡下去，植物人或者死亡。

而他，将挣脱那根自出生起就缚在他身上的锁链，那根锁链钉穿了他的肩胛，与他血肉相连。

他将第一次拥有自由，广阔的、彻底的、不受限制的自由，如鲸向海，如鸟投林。

但在那一秒之后，他还是选择将电话打给了池家。

那根钉穿他肩胛的锁链，与他血肉相连，那是他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印记。

只是他并没有池焰或者池修岩的联系方式，只能辗转通过秦家人联系到黎钊，这才拿到了池焰的电话。

周家大难临头，而这个向来不被周家承认的亲家，是唯一可能的指望。

……

沈祁走后不久，池焰就接到了周珏的电话，他跟这个只有数面之缘的表弟并不熟悉，对周家这个外祖家，也并无好感。

能让他插手帮忙的唯一原因，是周珏提到了泥偶。

若不是越清晏在调查泥偶案，他大概率会将这通求助电话置之不理，任由周家人自生自灭。

掐着点到燕大等越清晏，也只是想借此打断她和秦执的单独相处，而非出于对外祖家的担忧。

那样一家人，死不足惜。

……

周珏这一晚并不好过，为了以防不测，他将妈妈和奶奶都接到了周家，一个人守在客厅的沙发上，焦灼地等待着池焰的到来。

墙上的钟表走过一圈又一圈，老式的挂钟发出规律的咔哒声，空旷的房子构成一个巨大的回声场。

黑暗如同上涨的潮水，从窗缝门边涌进屋内，灌进了周珏的大脑，他突然觉得昏昏欲睡，如同置身在海面之上的帆船，摇摇晃晃，意识渐渐模糊。

隐约中，他听到了敲门的声音，一下一顿，极有规律，也极有耐心。

是池焰他们到了吗？

周珏挣扎着睁开眼，压了压持续阵痛的太阳穴，拖着沉重的步子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瘦高的人影，长及脚踝的黑色风衣几乎拖曳到了地面，他的脸隐在黑暗之中，看不分明。

"池三爷？"其实应该喊表哥的，但这个称呼对彼此而言太过陌生，周珏叫不出口。

他可能应了一声，但也可能没有，在事后复盘整个经过的时候，周珏发现自己的记忆变得模糊且难以名状。

池焰进到了屋内，连带着屋外浓重的夜色，被他一同带了进来，房间内的能见度持续下降。

周珏甚至觉得罩在他身上的并不是一件真实存在的长风衣，而只是一团黑色的雾气罢了。

他仍然没能看清他的脸。

池焰抬脚向楼上走去，动作僵硬而迟缓，周珏再一次想起了他小时候的发条玩具，在淋过雨生锈之后，就是这副样子。

他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他大概踏入了某个预设好的圈套，这个不人不鬼的影子伪装成池焰的样子，哄骗他开了门。

但已经为时晚矣，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黑色影子上楼，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楼梯的尽头是什么？

那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包裹着的、隐藏着的，究竟是什么？

周珏想放声尖叫，但喉咙被那团黑暗塞住了，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转身逃走，但那团黑暗同样缠住了他的脚，就像河底的水草缠绕住溺水的亡灵，他埋不开步子。

那个影子突然停住了，他转过身看向周珏。

两个人之间明明隔了至少四个台阶，但那个影子慢慢弯下腰，弯折成不可思议的角度，他的身子好像可以无限拉长，一张脸几乎要碰到周珏的鼻子。

他终于看清了影子的脸。

那是一张泥偶的脸，一张残缺不全的泥偶的脸。

裂纹从耳根蔓延至额头，一只眼睛被毁掉了，嘴巴只剩半只，鼻子歪斜。

"为什么要把我扔进垃圾桶，我是为你而生的呀，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泥偶的声音像是某个空旷洞穴中的流水声，显得遥远而不切实际。

莫名地，周珏从这张丑陋扭曲的脸上，看到了些许悲伤的情绪。

"人类总是这样，随随便便将我们弃之如敝履，因为泥偶本就是这世间最不起眼的存在，一捧土罢了。"

"可是主人，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为了能够长长久久地留在你身边，我学会了如何实现人类的愿望，你为什么还要丢下我？"

泥偶不停地喃喃自语着，自哀自怜自伤，那双空洞丑陋的眼睛，痴痴地看着周珏，无望中燃着希冀，像一只被遗弃的宠物。

周珏只觉得脑子乱成了一锅粥，恐惧冰冻了他的神经，对泥偶的厌恶和怜悯同时发酵，意识之间相互撕拽拉扯，掠夺着稀薄的空气，抢占着这具躯壳的决策权。

泥偶也很可怜的，不是吗？

他曾拥有它，但却狠心地将它扔进了臭气熏天的垃圾桶，摔碎了半张脸，他应该将它接回家里的……

他犹豫地伸出了手，泥偶眼中亮起两丛火焰，仅剩半只的嘴巴动了动，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周珏，你疯了吗？"

清泠泠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周珏突然恢复了清醒，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他愣了愣，猛地收了回来。

他刚刚，是在向这个邪恶又丑陋的怪物，示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