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宰相樵夫并无区别(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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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述心里正琢磨着，周顗忽然又站了起来。

“今日大家能来，一定是给了我周顗很大的面子，在这里，嗝，第一杯酒先敬大家！”

说着话，周顗望着在场所有宾客拱拱手，接过侍女递过来的酒水，一饮而尽。

见到他这个举动，众人并没有马上响应他，而是起了议论声。

事实上，按照当时的习俗，这第一杯酒应该敬在座中的长者或者社会地位高的人。然而，“酒疯子”周顗一个也不敬，偏偏要敬众人。这是何意？难道说什么王导、王敦、谢安，他都没有一个看上的？那他是想请人吃饭，还是想一口气把所有人得罪光……

眼见议论声越来越响，始终没有人响应周顗，谢安、王导、王敦三人脸上不免有些尴尬。考虑到王导、王敦官位高，未免肯放下身段替周顗打圆场，谢安便很干地笑笑，分别走到王导、王敦跟前悄声低语，商量着怎么让周顗和他们自己下这个台。

要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王导、王敦等人是可以直接离席抗议的。

如此一来，他们和周顗可真就结仇了。

但是，大家毕竟是亲戚，过年不见，过节见的，况且周顗还是天下第一名士。当官的被名士嫌弃，最后还发了怒，这样的事传出去，对名士那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对当官的则相反。因为，当官的官职越高，越能证明名士敢于藐视权贵，越发的清高，换个角度则是，当官的官职都这么高了，竟然没有与官位匹配的容人之量……说白了，如此尴尬场面，王导、王敦这样的朝中高官要是敢离席，对于周顗绝对是加分项，对自己则是减分项。

可是，不离席难道要陪着周顗这个“酒疯子”继续疯下去？更重要的是，他们如果再这样无动于衷下去，无异于默认自己真的入不了周顗的眼，那真就是颜面扫地了。

说白了，真正需要解围的人，并不是周顗，而是王导、王敦等人。

“那就这样，由晚辈来解这个围。”

商量好对策之后，谢安望着王导和王敦拱拱手，作势就要开口。

然而，坐在末席的王羲之却先站了起来。

“在晚辈看来，周长史开宴之前先敬众人，实在是开风气之先河，晚辈回敬您！”

一句话说完，王羲之仰头喝干了杯中酒。

“慢着，你说老夫开风气之先河，老夫就开风气之先河了？”

王羲之说完话，喝完酒，正想坐下去，却被周顗给拦住了。并且，此时的周顗仿佛一滴酒都没喝过一样，面孔板正，眼神犀利，好像非把王羲之教训服了不可。

“这是什么情况？王羲之自找倒霉了……”

对于王羲之的突然站起来，人们已然有了议论，这时又见周顗好像换了个人一样，与他争锋相对，满座宾客的议论声瞬间提高了数倍。尤其是王述，一脸幸灾乐祸，用手指指王羲之，回头看看金岚儿，最后索性提高声音跟着起哄：“王羲之，你倒是回答周长史啊！”

“哼！”看到王述那副小人嘴脸，王羲之从鼻孔里发出了一声冷哼，然后，回望着周顗问：“晚辈斗胆问一问周长史，这天底下什么最大？”

“当然是陛下最大了！”周顗还没回答，王述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不无道理。”周顗略显尴尬，想说什么立刻咽了回去。

“两位伯父，您看呢？”王羲之望向了王导和王敦，这两位都是王家最有本事的人。

“周长史都不反驳，那自然是当今陛下了。”王敦瞟了瞟王导，看到他好像很为难的样子，于是提高声音回答。他之所以如此高调，其目的自然是为了掩盖司马懿要在江南称帝了。

得到这个答复，王羲之不免有些失望，忍不住感慨：“看来天下人人……”

“慢着！”王导突然打断了王羲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慢悠悠地说：“昔日鲁哀公问孔子，自己作为一国之主，久居深宫之中，怎么能知晓哀、忧、劳、惧、危这五般苦呢？孔子认为自己位卑言轻，不好揣摩为人君主的心思，便拒绝回答这个问题，谁知道鲁哀公非常坚持，迫于无奈，孔子这才对这五种苦做了详细且形象的解释，当解释到“危”时，孔子做了个比喻，他说百姓是水，人君是舟，水能载舟，也能把舟打翻，如果做君主的能够时时思考这个道理，自然就知道什么是“危”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读过几天书的人都知道，王吏部抛出这几句，不知道想讲什么道理？”看到王导讲了几句，稍稍停顿了下来，王述立刻站起来恭恭敬敬拱着手说。他虽然表现的很恭敬，但是在这个时候发问，明显有挑战王导的意思。另外，建兴元年（313年），司马邺在江北即位，征辟王导为吏部郎，他虽然没有去就职，但是，官衔却落在了他的头上，因此，王述按照当时人们的习惯，恭敬地称呼王导为“王吏部”。

“人言世袭蓝田侯头脑愚钝，看来所言不虚啊！”

王导幽幽地说，目光落在了王羲之脸上：“逸少，你跟蓝田侯解释一下，老夫为何要在这样的场合把治国理政的道理摆了出来。”

“小侄遵命！”王羲之拱拱手，稍稍整理一下思路，望着众人说：“其实王吏部讲的道理很简单，君王之下皆是臣民，虽然我们出身有异，尊卑不同，但是，在陛下眼中不过是职责、作用不同而已，有人负责协助君王治国安民，有人负责教化乡里，有人则负责耕种桑麻，为朝廷供给赋税，所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只要我们把天下看成公器，宰相和山野樵夫有什么区别吗？所以，在下说周长史开风气之先河，就是想盛赞他把尊卑长幼抛却脑后，对所有宾客等同视之，这在江南，在我们大晋，在这乱世之中，是何等宝贵！”

“王吏部也这样看？”周顗听完，不置可否地望向了王导。

“改易风气，江南才有新气象。”王导点点头，不再说话。

周顗沉默片刻，忽然仰天大笑，等到笑声落尽，提高声音说：“来人，杯盘伺候，老夫要将这第一口牛心炙分给王羲之！”

“啊！”王述听的真真切切，瞬间瞪大了眼睛。

不过，他马上就从吃惊中回转过来了，巴巴地望向了王敦，希望他能阻止这事。

“周长史这是有意抬举我家逸少？”

果然，王敦被王述盯了片刻，突然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