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苦难的含义(1/1)

首发：~第三章 苦难的含义

莫比乌斯并没有追来，让吴引暂时松了一口气，但这并不表示危险就解除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满是面具的房间，屋内的陈设颇为精致，墙上还挂着一幅勃朗特的《夜巡》，在吴引的右边，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从那里能够看到外面的大海，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却发现窗户完全打不开，然后他注意到无论是窗户还是外面的大海，都不是真的，那不过是投射在墙壁上的投影。

吴引有些失望，这里不过又是一个奇怪的地方，他回过头去，看到小男孩已经从墙上取下了一张狐狸的面具，马上就要戴在自己的脸上。

“不要！”吴引急忙伸手阻止道，但他还是慢了一步，在他说话的时候，小男孩已经将面具戴在了脸上。

“哇哦……”

“怎么了？”吴引上前询问道。

“太奇妙了……”小男孩回答说，“我感觉自己来到了森林里……”

“森林？”吴引觉得有些奇怪，他看向四处，他们并没有到其他的地方，依然还是这个满是面具的房间。

面具……吴引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他伸手便也从墙上随意地取下了一个面具，这是个纯白色的面具，上面没有任何的图案，他将其戴在脸上，然后在那一瞬间，他眼前所看到的东西便全都变换了模样，他来到了一处全然是白色的地方，这里一片虚白，没有任何的声音，没有其他的物品，没有任何实质的存在，时间仿佛静止，吴引感觉到一阵恐慌，连忙摸索着将面具摘了下来，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他又取下一个黑色的面具戴在脸上，然后他便来到的黑夜，漫长无休止的黑夜，没有星光，没有月亮，只有深入到灵魂的寂寞，冷冷的风从空谷中吹来，吹得透彻心扉，灵魂如同纸片般哗哗作响，他无法再忍受这样的情境，慌忙间他取下面具，于是房间的一切重新回到他的身旁。

这时吴引再看向墙上的面具，心里便产生异样的感觉，这些并不是普通的面具，戴上不同的面具，就会看到不同的情景，所得到的感受也全不相同，小男孩戴的是狐狸面具，所以他就看到了森林，而在这个房间里，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面具有近百个，这些面具好像都是活的，在他看向它们的时候，它们在看着他，这是一种极其奇特难以言说的感觉。

正在吴引感到惊奇之际，便见到房间的另一边走过来一个人，最先是一个模糊的虚影，然后这个影子逐渐的清晰，直到最后完全地走近，吴引才看到来人的面目。来得是一个神色有些憔悴的女人，她面色苍白，不施粉黛，她的年龄不能说是很大，但也已经不再年轻，眉目间皱纹隐隐显现，在她的身上有着一种高贵且平易近人的气质。

“我叫丽莎。”不待吴引开口，她便做了自我介绍，并表示友好的将手伸了过来。

面对着忽如其来的热情，吴引显得有些局促，甚至忘了和丽莎握手，直到丽莎提醒，他才把手伸了过去。 “哦，你好，我是吴引，这个小家伙是……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嗯，这是你住的地方吗，抱歉，我们闯了进来……”

“没什么，我也很久没有遇到其他人了。”丽莎淡淡地笑着，脸上露出浅浅的酒窝。

“嗨，你好。”小男孩在一旁打着招呼，看起来他自己一个人玩得很开心。

“嗯嗯，你看到的我是什么？”丽莎蹲下身来向戴着面具的小男孩问道。

“一个很漂亮的豹子。”小男孩回答说。

丽莎听后欢乐地笑着：“好了，把面具摘下来吧，戴时间久了就会长在脸上的。”

但小男孩并没有照着她说的做，他还沉浸在面具给他带来的新奇感觉。吴引见状，在一旁询问道：“戴久了会取不下来吗？”

“不会，面具始终是面具，只是比较困难。”

吴引放心下来，他指着墙上的面具问：“这是怎么回事？这些面具……”

丽莎沉默片刻后，方才说道：“我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演员，扮演过许多的角色，我像是从一个小窗户里窥测到别人的人生，在这过程当中，我习惯性地以他们的角度看待世界，用他们的视角去思考问题，我总是觉得，人的一生如果只是做自己，只能体验一种生活方式，那就太可惜了，我希望能从他者的角度去观看这个世界，我希望能有另一种体验，于是在不自觉间，我演绎了无数的角色，体味了不同的人生，也就创造出了这些面具，在我的生活中，我时常带着这些面具，有时候我是我，有时候我不是我，有时我介于两可之间，我不断地在自己身上叠加着不同的属性，当我以某种身份存在时，我知道我要做些什么，已经有了剧本，我只要照着演就好了，但失去了身份，我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我脱离了范畴，偏离了轨道，不知道一切的意义何在，就这样过去了很久，终于有一天，我感觉到厌倦了，只有我自己的时候，该表演给谁看呢？那个时候，我已经积累了无数的面具，当我将其一个个地褪下来后，看到的却是一个一无所有的自己，而墙上的一切，都只是我曾经的记忆。”

小男孩在一旁问道：“那么你现在还戴着面具吗？”

丽莎回答道：“不，没有了，我现在已经不戴面具了，可是我已经离开自己太久了，现在需要归还自我，我从记事时开始，就在各种地方扮演着别人，直到最后，我扮演别人的时间远远超过了做我自己的时间，我不再需要它们了，不过这些面具，却不愿意轻易地让我离开，它们还在不断的诱惑我，希望我重新地将它们戴上。”

在丽莎对面具的事情作了回答后，吴引转而问向了另一件事，相较而言他更关心这个，他问道：“我们好像处在一个奇怪的地方，这里的一切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在这里，有着各种不同的空间，每个地方有着不同的人，你知道我们该如何走出去吗？”

丽莎道：“是的，这里确实有些古怪，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到这里来的，有种感觉好像我一直住在这里，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对于你的问题，我的回答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在我看来，离开这里，或者就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区别，我并不能说自己就一定懂得人生的意义，我只是粗略地经历着各式各样的，而我所有扮演过的角色，无不是以苦难作为起始，以死亡作为结束，那么这里和那里有什么区别呢？不过你呢，你为什么又想要离开？”

吴引回答道：“我的妻子，我的孩子，她们还在某处等着我，我需要找到她们。”

“家人……”丽莎点了点头，她说，“家人确实值得我们去做一些事情，可是家人难道不也是虚幻的吗？他们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只是一些因缘际会的巧合，其他的一切，都没有特殊的价值，那些我的家人，你的家人，以及其他人的家人，我们彼此之间并没有多少牢不可破的关系，他们只是我们认识的人罢了，没有必要交付更多的感情。”

“另外，还有一个拿着刀的疯子，他四处的乱窜，随时都有可能杀人。”吴引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为好。

“就算他真的要杀我，他也只能杀我一次，我并不属于自己，我的生命又何必存在呢？”

价值，情感，吴引听着丽莎消极的答话，察觉到她似乎是扮演过太多的其他人，以至于让她在看待自己的时候，也是以他者的眼光，全然不甚介意，在吴引看来，这全然是错的，无论是自己还是他人，人不是这么机械的，纯理念的，人需要依靠着他人生活，与同类之间建立联系，至于生活的意义，苦难的含义，这些都不必去深究，因为那些就隐藏在生活当中，在那微小的不经意间存在着。

小男孩忽然拉住了丽莎的手，向丽莎询问道： “你愿意当我的妈妈吗？我现在记起来了，我的妈妈已经死掉了。” 他刚才的语调是那么平静，而他的那双大眼睛里却流淌着泪水。

丽莎沉默了，她已经没有角色了，但角色被重新赋予，她曾扮演过许多角色，但从没有扮演过母亲，她曾一直排斥这样的角色，刻意地去避免，而现在，她忽然想尝试一番。她叹了口气，拉住小男孩的手表示道：“是的，我愿意做你的母亲，我们离开这吧。”

同时，她又将脸转向吴引，并对他说道：“抱歉，但我暂时不能做你的妻子。”

虽然无法跟上丽莎的思路，但吴引还是笑着回答说：“谢谢你也把我考虑在内，不过我已经有妻子了。”

丽莎于是领着他们朝着前面走去，在转过一道长廊之后，就有一扇门出现在他们面前，那扇关闭的门只需用手一推，便轻而易举地打开了，从那里进去，又将是另一个地方。而在他们走后，墙上的面具便纷纷燃烧了起来，直到全然的化为灰烬，只留下吴引刚才戴过的那两个白色和黑色的两个面具，而白色不是真正的白，黑色也不是真正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