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乞讨者与施予者(1/1)

首发：~第五章 乞讨者与施予者

在那里，一块石头上，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腐朽老人，他色彩暗淡，昏昏沉沉，那张被时光久经雕琢的脸，看上去像是被揉在一起废纸团，他的怀里抱着一个沙漏，他的目光也看向那里，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不时地喘着粗气，沙子的流速很快，马上就要见底了。无情啊无情，时光是如何对待老人，人为什么活着，为什么老去，这颤抖的、缩成一团的灵魂，他是可悲的，可耻的，讨嫌的，丢人现眼，看着他的模样，就会明白或许早逝并不是悲剧，而是一种幸运。

这便是吴引他们穿过门之后看到的场景，而当他们走近，还听到老人的自言自语，自我安慰，而他所说的一切，都不过是些呓语，没有人能听懂，也没有人尝试着去听懂。在吴引他们到来的时刻，他也注意到了他们，他抬起了头，像是看着吴引他们，又像是看向了空处，或许他以为他们只是一个幻影，是过去来拜访他，哦，除了过去，谁又会来看望一无是处的老人。

就当他是在看着他们，就当他在对他们说话，他的言语毫无逻辑，他讲的话似是而非，他在作人生的阶段性总结，试着把自己无意义的生命作出一份详细的报告，然而这不过是徒劳，小男孩甚至因为看到他的样子被吓得哭喊着，丽莎抱着他走到一边。于是便只剩下吴引，在老人嗡嗡的说话声当中，他勉强听到了一些。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老人颤巍巍地说着，时间对我进行久久的折磨，我现在忧愁的不是时间太少，而是时间太多。现在我有很多时间，可我要用这些时间去做什么？不要听人们说的老人没有时间，这是不对的，是的，老人剩下的时间确实不多了，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可正是因为这样，他们对于时间一点一滴地咀嚼却胜过了年轻人，他们像是无比吝啬的守财奴，把每一秒每一分的时间都节省着用，他们睡得很少，也没有太多的事情去做，他们面对的只是老去的现状，和对于一切的无力感，除了等待那个最终的死亡结尾，他们什么也不能去做。不，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他们的思维迟钝了，他们的精神萎靡了，但他们终究还活着，于是那些过去的回忆闯来了，就像是个很糟糕的司机，没有任何规矩地在头脑当中乱窜，毫不为带来的后果负责。

当人们老了，唯有回忆是他们的伴侣，所以他们对此并不是特别挑剔，各种不同时期的回忆会忽然间地造访，忽然间的离去，它们打乱了顺序，被分割成一个个片段，一幅幅画面，一段一段影像，记忆里的东西并不是美好的，那些令人感到后悔的事情，那些错过的人或事，那些我原本想要丢掉的回忆，不想再继续拥有的过去，它们现在又找上门来了，不肯舍弃我这个旧主人，我过去的烦恼，思绪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到现在还时常困扰着我，扰乱我的心绪，记忆蒙上了一尘灰，而有些东西却越发明显。

我现在想起了很多事情，很多我原本以为忘掉的事，而有些我本来希望记住的东西现在却没了影，我回忆着过去，看到了那些记忆，如同是清点着自己的财宝，把它们分门别类，所有的事都是我经历过的，但那些记忆却感觉并不是我的，它们没有属于我的感觉，我像是个陌生人旁观着自己的经历，观看着属于自己的东西，却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我本应该对回忆有所感觉，有所触动，但没有，附着在记忆上面的情感消失了，那些炙热的情感，我曾经无比珍视的东西，现在却稀松平常，我再也感受不到其中的悲伤、喜悦、激动、振奋以及其他各样的感情，我永久的失去了它们，我对于我只是一个旁观者，我不再参与自己了。

我在想，我的一生过得算好吗？比之于其他人又如何呢？我有没有浪费生命？我是否可以说，自己度过了充足的有价值的一生？但是谁又能给出肯定的答案呢？谁又没有想过如果当初我做了另一个选择，一切是否会一样呢？

“我老了，要死了，生命垂危就像是站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身体的病痛，精神的折磨，不断地将我趋向边缘，只要纵身一跃，就可以从中解脱，可是为什么，我还要活着，我还希望活着，并且一直活下去，哪怕是拖着这幅病体残躯，生命是可贵的，这是很浅显的道理，可很多人并没不在意，任你们把死亡描述得平静，无论是去向天堂抑或是地狱，我都不愿意走入那良夜，我希望能见证的更多，看到的更多，经历的更多，世界无限的广大，我们拥有无限的可能，人必须有所舍弃，但我不愿意舍弃，我害怕，如果结束了，就真的结束了……”

老人的眼中流出浑浊的泪水，而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继续说：“我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这会让我感觉到自己和他们是一样的。年轻人的朝气会将老人的暮气驱散，我是一个卑微的乞讨者，我所祈求的唯有时间，我想要有活着的感觉，那种切实的，生机勃勃的生命，世界并不美好，然而却是我们的世界，我希望自己还身处在世界当中。”

他颤抖着向吴引伸出了手，他问道：“那么你有什么能个施舍给我的东西吗？”他的语气是平淡的，眼睛如同星星般的明亮，他的深情满怀着期待。然而他又能从陌生人中得到什么，除了些许的同情和厌烦。

吴引并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给他，于是只好走了。

他们通过了另一扇门，来到了另一个地方，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棋盘当中，在这里，有一个青年，他在黑白的方格当中游走，做着自己的游戏，相比于老人，他是沉默的，他没有理会吴引他们，把他们看作是不存在的。他们也没有多做停留，在找到了门之后就离开了，而这时，青年察觉到了什么，他抬着头张望着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于是他摇了摇头，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