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3章 荒草之哀
在书信中罗舒得知，在月背智海曲率飞船研究所的那次事故的概况，一颗螺丝刺穿了修楚齐的太空服，急速的失压失温使他周身血液沸腾，生命就此失去了体征。但也正是于此，他的大脑神经完整的保存下来，白燕复活了他的大脑和神经系统，并在计算机的帮助下，完成了虚拟世界的重建，他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虚化生命。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是都是计算出的物理量，通过神经输入大脑。而大脑的思维也会被接入神经末梢的莫尔电位，传达到一台计算机里，进行运算匹配生成他那个世界的现实，传回大脑构成思维的回路。他在一次偶然的机会看穿了虚拟世界的秘密，并通过与外界网络技术交流的机会，使自己的思维跳出了那个虚拟的世界。现在和她书信的是存在于网络之中的二次元神，而那个生物原神还被封闭在虚化的世界里。修楚齐请求罗舒去找白燕，结束那个虚化的原我，那个生物原神。
罗舒似懂非懂，将信将疑，她还一时搞不清修楚齐所说的事件。但在白燕的实验室里，她亲眼见过虚拟的秦伟。难道修楚齐也被白燕做成了缸中大脑，活在一个由营养液供给，计算机模拟生成的虚拟世界中吗？
她要马上找到白燕，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于是她和简一驾驶着飞船，来到望舒城。
已经有十五年没有来过望舒，如今天上的太空城市有点让罗舒不适应。记得最后一次见到白燕，是她和修楚齐被墨菲从瓦西村找到的时候，也正是那次她见到了被白燕虚拟化的秦伟。
现在太空城里已经很难再见到人类的身影，无处不在的虚拟现实技术，让罗舒觉得自己也进入了虚拟的世界。太空港内无处不在的虚拟影像，让罗舒目不暇接，在虚拟向导的带领下，好不容易找到白燕的实验室。
罗舒到访的消息早已传送给了白燕，但见到罗舒的一刹那还是叫她惊奇，女人特有的敏锐和妒忌不易察觉地飘过白燕的眼神，毕竟在容貌上罗舒比她年轻了二十年。
罗舒顾不上那些客套，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爱人修楚齐的一切。白燕似乎并不着急，她给罗舒和简一泡了一杯茶，然后慢悠悠地讲起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颅内风暴号回到母星，时间像一把格式刷，不断刷新着世界，也刷新着我们的记忆。母星上如今已是物是人非，星球曾经繁华的城市，高耸的建筑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荒草，湛青碧绿地摄人心魄。
时间再一次拉开了彼此的距离，面对一亿五千万年后的母星，修楚齐突然觉得无力而苍白。作为一名星际赏金猎人，他似乎搜寻了宇宙荒凉之地，但并未找到任何一个可以与之等价交换认知的智慧生命。
望着伸向天边无涯无际的青草，修楚齐仿佛回到那一个个陌生的外星星球，除了碳基化学的衍生生物，没有任何智慧的眼神。在被剪断的时间长河里，母星也终于沦落成这样一个无知的生机盎然的世界。
作为一名赏金猎人，他又两手空空而归，巨额的贷款让修楚齐倍感压力。每一次的星际旅行都是一笔巨额开销，本指望这次能有所收获，可事与愿违，每一次都是毫无斩获。妻儿的天价赡养费，让他无法停止这毫无意义的地外搜寻。他甚至开始怀疑这宇宙中是否还有其他的智慧生命，或是这宇宙本身就是一场虚无。
母星已经彻底沦落为一个碳基的衍生品，除了化学能的不断转化，再没有什么有意义的事件。一切心智的痕迹都被时间别有用心地打磨掉，只留下一息尚存的记忆在风中独自凌乱，拼接着脑海里的痕迹。
星际旅行是一件遥不可及的幻影，为了到达空间的彼岸，只能割舍掉与母星同步的时间。一切都是有代价的，空间和时间他只能选择一端，所以每一次回到母星，他都要经历一次沧海桑田。好在一些重要的人物和事件都通过时间冬眠一直为他保存着，比如白燕这个一直伴他左右的老同学，比如秦伟他的老领导，比如梅根他的导师，比如········
时间冬眠并不是一种通过药物使人体暂时性休眠的技术，它比你所想象的要高级，要简单，要直白。首先你要先了解时间的本质，时间是什么？时间和空间是这个世界本质的首鼠两端，或者说是一件本质在两个不同维度上的表象。
让我们用一个简单的方法揭开时间的本质，首先我先提出一个简单的问题：在大气环境的母星中，你打开手电，可以看见一束光射向远方。而在真空的环境中，你打开手电，同样射向远方的一束光，你却是看不见的。前者是因为大气中的尘埃反射了手电发出的部分光子，又进入你的视网膜，而后者因为没有物质反射光线，所以你的瞳孔接受不到光。我们暂且放下这个问题，再来说说量子。物理学中对量子的定义是物理中最小的不可再分割的物质单位，最小不可再分割的物理单位，就意味着再没有多余的物理量被发散出来，也就是在我们未通过其他物理量对其检测之前，我们是无法确定单个量子的存在，这就是量子的不确定性。那么我们再回过头来说说什么是检测，检测也不是凭空而来的，对一个量子的检测，我们只能用另一个量子对其干涉，由干涉所引起的坍缩态来确定这一量子的物理量。这里就回到第一的问题，当一束光没有反射回我们的视网膜，我们无法确定它存在与否。由此再进一步想象一下，当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量子都不在相互干涉而坍缩成现实世界的物质，我们能说这个世界是真是存在的吗？显然我们的物质世界是由无量大数级的量子不断干涉坍缩而显现的，当每一个量子都是相互独立互不干涉，也就没有了坍缩后的物质世界。那么时间和空间又是什么呢？它是我们这个检测世界的尺子，一个是在检测的距离尺度，一个是检测的干涉和坍缩的速率。当所有的量子相互之间不在干涉，彼此毫无关联时，时间和空间的尺子也就消失了。所谓时间冬眠就是量子自限，它把每一个量子精巧地封闭在一个个独立的时空中，使量子彼此之间再无干涉坍缩和联系，时间和空间就此消失。地球的希尔球黑域也源于此物理原理，被量子自限区域内的所有物质都消失在物质世界之中，或是说独立于这个物质宇宙之外。
每次修楚齐穿越爱因斯坦·罗森桥，星辰大海地搜寻地外智慧，也是要经历量子自限，才得以跨过光年的距离和沧海桑田的时间。而白燕他们为了等待，也在母星的一隅制造一个量子黑域，以求得与赏金猎手修楚齐的时间同步。
白燕已经提前结束了时间冬眠，在约定的坐标等着他。修楚齐下了颅内风暴号，脚踩下荒草的一刹那，他似乎听到一声声呻吟。
“是草在叫吗？”修楚齐问。
白燕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盯着修楚齐的脸，似乎相隔万世的记忆被拉得很长很长，就要断掉一样，她在努力在回忆着什么。
“怎么哪里不对吗？”修楚齐不自信地摸摸自己的脸说：“看得我心里有些发毛。”
白燕回过神来，把目光从修楚齐的脸上挪开，望向远方说：“没什么，就是觉得奇怪，都万个世纪过去了，为什么我们还没有发生改变？”
“你忘了，我们都进入了冬眠时间。”修楚齐说着向着白燕迈进两步，脚下的青草又发出片片呻吟。修楚齐低头看着脚下的青草说：“是草在叫，你听见了吗？”
“没有。”白燕摇了摇头说：“一定是你听错了，可能是你一直在寻找地外生命，太过用心了，把所有生命都想象成像我们一样，可以自由表达情感的了。”
“不。我不会听错的，它们确实在喊叫，声音很悲凉。”
白燕低头踢了一下脚下的一块石头，石头顺着草坡一路滚下山脊。
“走吧，他们都在等着你呢。”白燕转过身去说：“不管这次有没有新的发现，你都要拿出点和上次不一样的东西，你要为自己再争取下一次的机会，不然·······”
“不然会怎样？贷款就会停止对吗？”
“不止是贷款那么简单，你要证明这万个世纪来，作为一名星际赏金猎手的价值，不然不止是你，就连我们的存在也变得毫无意义。”
“可我的确没有搜寻到地外智慧生命啊！”
“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你要证明一些新的发现，例如刚才你所说的听到荒草的呻吟。”
“这和智慧生命有什么关系吗？”
“神经系统的分化，导致对世界感知的表达·······我也说不好，总之这就是大家想要知道的，你总要证明点什么，逻辑上可以自洽，就可以继续你的身份，贷款还可以继续······”
“燕，我很累！”修楚齐追上白燕，拉住她的手说：“我想停住这一切。”
白燕转过头，深情地望着修楚齐，缓慢而又坚定地说：“没有人可以停止，想想你的罗舒。”
一句话又触动了修楚齐，万个世纪的坚持，就是为了妻儿，他已经无路可退无路可选了。
修楚齐跟着白燕走上山坡，一根悬铃木风中坚韧地保持着巍然不动的品行，一串风铃在风中飞舞，叮叮当当地奏响着那首曲子，风居住的街道。
悬铃木下时空之门开启，荒凉的青草之上，一片虚无的时空临空而显。
“来吧，听证会的元老们都在等着你呢，记住我刚才和你说的。”白燕说着侧过身，为修楚齐闪出一条路。
修楚齐跨过时空之门，天空逐渐亮了，但仍是乌云低垂，风卷着乌云滚过远方天边无涯无际的荒草。乌云间裂开一道缝隙，阳光穿过缝隙直射下来，照在一颗颗巨石阵的玄武岩上。岩石的棱角已经被岁月侵蚀的斑斑嶙峋，坑洼处长满苔藓，阳光下葱绿的像缩小版的荒草。
巨石阵矗立在一边无边无际的荒草之中，风吹过荒草甸，在微微的阳光下翻滚成无涯的波浪，一颗颗巨石礁石一般屹立在绿色的碧浪上，像是独立在时间之外的不朽老人。
修楚齐看见其中一颗巨石上刻着爱妻的名字，那字迹明显是他刻上的，那是爱妻的墓碑。时间已经把墓碑打磨出岁月的痕迹，修楚齐问身后跟着的白燕：“为什么把我妻子的墓碑摆放在这里？”
“不放在这里，放到哪里去呢？时间会抹去一切，只有在量子静默的虚空里，才有可能保存到你回来。你没发现母星上现在连石头都被时间碾成尘土了吗？除了碳基化学衍生品可以一代代不停地流转，除此之外一切都在时间中化作尘埃。”
修楚齐无奈地摇了摇头，望着没过膝盖的苏格兰野麦草，向着巨石阵走去。
一个个掌声从一块块巨石后面响起，跟着从巨石后闪现出元老院的法老们。
阿鲁利姆法老高声对修楚齐说：“我们的星际猎人回来了，看看这次为我们带来了什么样的惊喜？”
“他什么也没有为我们带来，他又空手而归了。”另一位法老说。
“不，你们先等等，先听听我们的星际猎人怎么说。”梅根法老说。
修楚齐抬头望见巨石边的老师梅根，还有正在凝视他的秦伟。修楚齐坚定地向着巨石阵走去，没过膝盖的苏格兰野麦草在修楚齐的身旁随风摇曳，他双手抚动着麦芒，阳光穿过五指，在青黄色的麦芒上明暗交错。
他又听着脚下野麦草的哀鸣，突然修楚齐想通了一件事，心里也想好了要说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