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蒙轩笔记(1/2)

首发：~第17章 蒙轩笔记

“金所长，这么看来您也是自愿参会的？”

看着丁熵同情的脸，金哲的面色无奈起来，道：

“诶，没有办法，都是小考古所，现在前线战事吃紧，再加上西联的吸血鬼们根本不在乎本土机构的发展，我们要再不去挣一挣名声、找一找生存的机会，恐怕是开不过今年了您也知道啊，这次会议可有不少知名的考古学大家来参会的，也不知道主办方怎么弄来这么大的面子。”

“理解理解。”丁熵点点头，“现在哪行哪业都不容易，尤其是在这边，您此后打算怎么办呢？”

“丁先生，您知道我为什么要接这个所吗？”

“这我可不知道，还请您细说。”丁熵侧耳倾听。

金哲靠在了座椅上，眼神恍惚起来。

“丁先生，您可知道锡市是多久沦陷的吗？”

“我之前一直在外面留学，具体的我确实不清楚，大概在47年底？”

“差不多吧，我是15年生人，记得43年那年我博士毕业的时候，老所长千里迢迢地从锡市赶过来。那时的新西南联大还没有成立，我正准备出国作交换学者，但老所长晚饭时语重心长的劝导使我犹豫了。”

“那时国内欣欣向荣，各个行业都争相绽放，就像大地上淋雨吹风后初阳下的草一般，齐刷刷地往上窜丁熵，那可是个好年头啊，就在43年，历史类专业的报考人数占比第一次超过了五成。在数理类科学人才辈出的富足年代，人们开始越来越注重起柔性文化的发展。”

“老所长说，历史学深造为什么一定要出国？他说出国深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文化繁荣的太阳已经冉冉升起，这分明是一个大有可为的时代。如果我一定要出国，他请我去与西方斡旋，把那些几百年前曾经属于我们的东西拿回来。最少的情况，把它们的研究报告带回来。”

“我很痛快地答应了，我希望留下来发展祖国的考古学，但出国深造是我家庭的梦想，也是我一直的目标，所以我还是去了。在那边，我做出了一些成果，结识了很多知名的学者，甚至还有很多保存着我们的文物的大人物。我想起来老所长的嘱托，我当时真的弄到了好几件重要的文物的拍卖权、研究权、转让权，当然，这件事肯定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对方几家家族一直在拖延履约时间，我很有耐心，便也一直等着、也对他们施压。”

丁熵认真地听着，但金哲的口气一转，像是泄了气的战鼓。

“我等着，等着，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我留洋的第四年，两边的战事却如同雷雨前的一道惊雷般，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丁熵闭上了眼，抿了抿嘴，只见金哲抬起头，像个浑身浸满雨水的狮子，但没有咆哮：

“幸运的是，我第一时间默然地回到了锡市，接过了老所长的考古所，带着几个学生和研究员做起了研究。再后来，47年的秋天，草原上的羊儿刚刚剃过了毛，西联军队便像乌云一样盖住了这里。”

“我接过考古所，不为名，不为利，顶多挣碗饭吃，我是为了那句承诺，那份传承，还有那压了我四年的不得排遣的怨气和怒气，还有我对c国人做不好考古学问的不服之气！”

沉默良久，丁熵静静地点了点头，什么也说不出。

“诶，只可惜，造化弄人。”金哲如是说，“我年纪也不小了，就留在这里守着老所长的基业吧，锡市不能没有咱本土的考古据点。丁先生你还年轻，可以展开拳脚做一番事业。”

“哈哈，您过奖了，不过金所长，您为什么不往南边迁呢？”

金哲惨淡地笑了笑，说：“我想过，但老所长和他的所，根在这里，我的根也在这里，离开了滋养我们的土壤，我还能做出什么学问来呢？更何况，我们知道西军围城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丁熵直起身，望着金哲泛起皱纹的脸说：“金所长，您要是不介意的话，您可以把您的研究成果数据化，然后带着您的学生和研究员们南下，西军的哨卡对于非知识性的民用过关者还是予以放行的。至于数据，我可以借着公差和国外转机之利帮您带回南方，在那里，您仍然可以复制这里的成果和条件，继续您的研究。”

“罢了罢了，丁先生不必为我操心，我年纪不小了，这所里大大小小已经成了我的世界和记忆，我不想再辗转奔波、提心吊胆地南下。您的前途还很广，若是有需要帮忙和指点的地方，倒是可以常来，我随时欢迎、乐意援助。”

丁熵微笑着说：“感谢之至，金所长。”

金哲也笑了笑。

“对了，金所长，我记得您是受人之托照看我是吗？”

“唔没错，一个南方的商人嘛，做什么的我倒不清楚，但他是我一位老友的亲戚，加上他给了我一笔数额不小的补助，所里在倒闭前，还是需要这些资金来维持它孱弱的生命。”

“一位老友的亲戚？”

丁熵正问出这句话的同时，车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金哲笑着打开了车门，丁熵也随之下车。

【行车任务已超额完成，感谢您的乘坐，祝丁先生生活愉快！】丁熵的眼镜上弹进来一个提示框，接着便看到无人汽车调头而去。

丁熵跟着走进了这栋地处郊区的低矮的小楼，楼前的门面上挂着褪色的“新阴山考古研究所”的牌匾，没有注意到几辆汽车远远地跟着离开的无人汽车开进了这条街道。

门面没有拉开大卷帘门，门户紧闭，清冷之态尽显。只见金哲取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侧面生锈的小门，接着尴尬地笑着邀请丁熵进来。

“平时没什么人来访，大门通常都是不开的，只在有时候出车和运文物进来的时候开。”金哲介绍说。

丁熵点点头，并没有因为考古所的寒酸而表露出轻蔑和不屑。

一进门，昏暗顶灯映照下的灰色的室内大厅便出现在丁熵眼前。几张巨大的工作台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操作用具，占据了大厅绝大部分的面积，工作台前坐着几个埋头工作的人。而靠墙向内的空间则有序地排布着几排书架。

同样的书，不论是现代史论还是史籍拓本、注本，也都零零散散地堆放在工作台的不同工位上。书香、墨香混杂着陈旧的尘土的味道充斥着整个空间，刺激着丁熵的鼻腔、使他感受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这空气和尘土上方则是两个老式的风扇叶轮在嗡嗡地转动，将这里内涵丰富的空气汩汩不绝地泵出室外。

在外人眼里，这里和外面的世界形成了不可思议的巨大的反差，如同与世隔绝的遗世旧居。除了工作台上为数不多的几样现代化分析仪和个人电脑，观者置身此处很容易就会忘记自己正身处21世纪中叶。

“纸质书现在在外面已经很少见了，其实我们本来也建立了数据库的，但是电子的东西终究会有失效的一天，而书却可以在合适的条件下存放千年，所以我坚持让自己和学生们在所里尽量养成翻书查史的习惯。再加上这些书好些都是老所长的私人藏书，即使西联文教局的收购力度很大，我也实在愧于私自把这些书都卖出去，于是还不如自己留着用。”

丁熵好奇地问道：“金所长，恕我冒昧地问一句，我能见一见您说的这位老所长吗？”

金哲愣了一下，勉强地笑了笑：“这恐怕不行了，老所长在战争爆发的第四年就因病辞世了。”

“啊那太遗憾了，抱歉，金所长。”丁熵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