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1章 平调
我坐在邦子房间的地板上,把腿伸进被炉,用邦子买来的便携型带液晶显示屏幕的dvd看电影。需要邦子的时候,我就用电话把她召回,有时要她假装不经意地接近某个人,再不然就指示她从冰箱里偷些点心回来。
慢吞吞的她每次都叫苦说:“那种事,我做不来啦!”我甚至可以想象她满是歉意的神情。
“哦?做不到吗?那真是太遗憾了,我原本还打算和你在这个房子里过年呢。不过现在这样,看起来似乎是不大可能了。不过没关系,我保证一定会想办法替你找份新工作的。”
“啊?不,不要啊……”
“被这里辞掉之后,你希望去哪里工作啊?俄罗斯?尼泊尔?”
在我的逼迫下,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按我的吩咐去做了。
夜里,邦子回来后,我们就挤在小小的被炉里,面对面地坐着。
我每次去洗手间或洗澡时都得小心翼翼的,生怕被别人发现。洗手间和浴室都在偏屋里,要等到夜深人静、大家睡觉后,我才能到那间和主屋浴室的规模根本不能比的小浴室里冲去汗水。睡觉的时候,我和她就钻进被炉里,还得小心不要碰到对方的脚。
二十四日中午,我一边继续从窗户缝隙监视外面的动静,一边趴在被炉上打瞌睡。外面没有风,宁静的空气中,羽毛般的雪花从天空中悠悠地飘落。因为要监视外面,所以不能关窗,我只好把所有衣服都穿在身上,整个人裹得像个不倒翁似的,不过,在被炉的呵护下,我的身体倒十分暖和。唯一裸露在冷空气中的脸觉得有点儿冷,但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那种温差竟令人感觉十分舒适,就像在开了暖气的房间里吃冰激凌一样。隔壁的栗林不在房里,我将收音机的音量调小。圣诞歌曲特辑的旋律充满整个宁静的房间,冰冷的空气宛如一只白色的手,轻轻地抚摩着我的脸颊。
这间只有三张榻榻米大的房间里,拉着一根绳子,上面晾着洗好的衣服。偏屋里有台大家共用的洗衣机,邦子每次洗衣服时都顺便洗好我那一份。偏屋后面有个晒衣服的地方,不过大家眼中正离家出走的我,衣服怎么可能晾在那里呢?所以我晾衣服只能在房间里拉绳挂着晾干,至于内衣等不起眼的东西则和邦子的衣服混在一起,晾在外面。
为了将京子犯罪的现场状况记录下来,我叫邦子买了一架微型照相机回来,不过到现在都没有机会派上用场。我把连接手机的耳机中的一只塞进耳朵,这样我就不必用手拿着电话听,躺着也能听到主屋里的动静。
现在我和邦子的联络中断了,无法了解主屋内的动静。以前也常出现这种情况,可是不久就会再次接通,同时传来邦子满是歉意的声音:“对不起,我没注意到电话断了。”
从打开了十厘米左右的窗子的外面,传来雪花飘落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人的说话声。我立刻清醒过来,恋恋不舍地从被炉的暖意中走出来,小心翼翼地向下看,免得被人发现。地面上还没有积雪,真是遗憾。
站在主屋和偏屋之间的石子路上聊天的,是爸爸和绘里姑姑,他们刚好就站在邦子房间的正下方,我正好看见他们两人的头顶。因为离得很近,他们的对话我听得清清楚楚。
“已经第四天了。”
爸爸绕着直径一米的圈子缓缓地走着,说话时双拳紧握。别看他平时在部下面前正襟危坐,一边用手抚摩着他那滑稽的胡子,一边嘴里含混地说着“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当只有家人在场的时候,他的威严气势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什么第四天了呀?”
绘里姑姑双手抱在胸前,嘴里吐着烟圈。
“奈绪离家出走,已经四天没回来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出事了……还是,啊,一定是遭人绑架了!”
“绑架?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呢?啊!肯定是这样,她一定是被人绑架了,我应该知道的,很快就会有恐吓信送来,一定是这样。”
“是不是还有奈绪被切掉手指的照片啊?”
绘里姑姑苦笑着说道,结果爸爸逼近她责问:
“你胡说什么!你这样讲太过分了吧,太过分了吧!早知道,就瞒着奈绪,在她身上装个发信器就好了。”
我心中一惊,想起爸爸以前送给我的玩具项链原来是个发信器。如果当初他们趁我不注意时在我身上安装发信器的话,那我躲在邦子房间的事早就败露了。不过,听爸爸现在的口气,应该没在我身上安装什么可疑的机器。
“哥哥,什么绑架啊!你想太多了。她会不会住在朋友家?”
“我已经给奈绪的朋友们打过电话了,他们都说不在。奈绪在一个朋友家住过两晚后就失踪了。以前这孩子离家出走时,我都悄悄地四处打电话,确认她安全才放心,可是这次不同,能打的电话都打过了,就是没有半点儿她的消息。”
我从来不知道,以往自己不告而别、离家出走的时候,背地里曾发生过这些事情。离家后寄住在朋友家时,他们也从没告诉我接到过爸爸的电话。原来他们和爸爸都是一伙的,不仅如此,恐怕我没去过的朋友家中也接过这样的电话:“你们知不知道我家的奈绪在哪里?”真相让我备感羞辱,只想扑倒在地,滚来滚去地发泄一下。朋友的母亲接到了这样的电话,一定会在晚饭时当笑话说:“哎哟哟,那个奈绪又离家出走了,真是个让人头痛的小家伙。呵呵呵!”
本来我想找个时间,用手机打电话给朋友好好聊聊,可是爸爸的话让我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说不定朋友会向爸爸告
密。
爸爸一直在同一个地方绕圈子,没多久,石子路上就出现了一圈漂亮的圆形脚印。绘里姑姑用指尖将烟头弹向远处,脸上露出倦怠的神色。
突然,爸爸停住脚步,下定决心似的握紧拳头说:
“算了,还是报警吧!”
“报警?”绘里姑姑反问,“先别找警察,说不定再等个几天,那孩子就没事回来了。”
我在他们头顶上的房间里打从心底支持姑姑的想法,要是惊动了警方,发现我原来就藏在偏屋里,那将会是我人生最大的污点,说不定每次事后想起来,都会害我发疯尖叫。事情要是发展到那个地步,对我将会极为不利。
爸爸在绘里姑姑的劝说下,打消了报警的念头。
隔天就是圣诞节了,我叫邦子买信纸和信封回来,开始给家人写信。
大家身体还好吗?我过得很好。离家后,好久都没有和你们联络了。我现在住在朋友家里,这个女生是我前几天在书店认识的,我和她很合得来,相处得很愉快。她的房间虽然又小又旧,却让我感到安稳……
我把信交给邦子,吩咐她当天就把信投进家里附近的邮筒。只要我说清楚自己现在平安无事,爸爸就不会选择报警,再说成这个朋友是刚刚认识的,爸爸也就不会怀疑为什么我没告诉他电话号码了。
到了晚上,虚构出一封平安信让家人好过圣诞节的做法,让我觉得自己好凄凉。傍晚时,邦子回来向我报告京子做好了圣诞蛋糕的消息后,继续回去忙。当晚,她一直忙到很晚,深夜才回到房间。她手里托着一个很大的盘子,上面盛着一个半圆形的蛋糕,看来是带回来给我的。
“呀,这个是大家吃不完,剩下来的……”
“好极了!”
虽说是吃剩的,蛋糕仍然大得很。我就像从高台上一跃而下跳进水面的跳水选手一样,以极快的速度将蛋糕消灭。要是当时有个人类学的学者在场,看到现代的女初中生突然爆发出如人猿般的攻击性食欲,一定会惊讶得目瞪口呆。不过,邦子却笑眯眯地眯起眼睛,看着我狼吞虎咽。
天又亮了,中午又过去了。我接到邦子的报告说,那封信已经盖上这里的邮戳寄了过来,爸爸收到信后终于放下心来。
最初我可没打算在邦子的房间住很久,可是很多天过去了,却一直没看见京子潜入我的房间,我只好又在被炉中昏昏欲睡地过了几天。
我一直乐观地认为很快就可以捕捉到京子犯罪的那一瞬间,另外,则是出于怄气的心态,我继续在这狭小的房间里等待,但最让我觉得意外的是,这种等待并没有让我感到痛苦。
邦子每天都按照我的吩咐为我准备吃的,半夜里,我会派她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些容易保存的食物。当我把这些食物消耗一空的时候,就用手机发送求救短信给她:“肚子饿了。”然后邦子就利用在厨房工作的有利条件,趁其他佣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准备吃的给我。
要迟钝的邦子做这些事,我原本有些忐忑不安,不过她一直做得很好,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被人发现。当然,如果有人发现了,她就会照我教的说:“这是我替自己准备的夜宵。”这样就算大家觉得奇怪也不会有其他问题。
不过,整天坐在房里很容易发胖,所以只要隔壁的栗林不在,我都会抓紧时间在这个小房间里运动运动。有时候站在被炉上做伸展操,舒展僵硬的筋骨,还曾配合着音乐做健美操。邦子知道后用迟钝的口吻说:“请你别再那样做了,住在楼下的大冢会骂我的,她一定以为在楼上跳来跳去的人是我呢!”最后在她的抗议下,我放弃了这项运动。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离开房间去慢跑。外面天黑得有些吓人,所以我就拉着不情愿的邦子一同出门。由于正门装有可以看清来访者面孔的监视器,所以我不走正门,而是从后门出去。其实就算不会被人录下行踪,或者深夜时没人察看监视器,我还是打从心底想避开正门,选择没有监视器的后门。直直地穿过后院就是后门了,整扇门掩藏在外墙边的灌木丛中,一眼望去,就像一个木制的偏门。
我和邦子两人穿过后门,逃出院子。来到外面,重获自由的感觉迎面扑来。为了避人耳目,我戴上了棒球帽,把长长的头发藏到里面。虽然风险不大,但说不定会碰上熟人。
帽子也是我吩咐邦子买回来的,是巨人棒球队的黑色帽子,还是小学生戴的那种。戴着这样的帽子出门,若真的遇到熟人的话,真是丢脸死了,我一定半句话都不说,转身就逃,所以我外出慢跑的时候为了不被发现,都非常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