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生不养，死不葬(1/1)

首发：~第 15 章 生不养，死不葬

那一把的毛票,让赵换娣心惊肉跳。p> “你哪儿来的钱？”p> 元梁眼珠子一转：“大姐给我的！”p> 元德发也走过不上什么感受。p> 元棠静静站在门口,刚才人多那会儿她就躲着，这会儿才出来。p> 隔着门,她静静看着自己的亲人。p> 赵换娣心里一惊,赶紧追问，元梁却别别扭扭起来,说自己饿要吃饭。p> 他是想着去镇上找供销社，奈何供销社也不敢卖给他，所以他只能自己一个走去又走回来，一下午就吃了几颗糖。p> 赵换娣心疼的不得了,当即就吩咐元芹元柳去做饭。p> 她利索的把钱一收,既然元梁说是元棠给他的,那说明这丫头好歹是愿意给家里奉献。p> 早这样不就妥了。p> 她一点不去深思元棠为什么要给元梁这么多钱,甚至都不去思考元棠从哪里挣来的钱,一股脑就收起来。p> 元德发斜眼一看，恰巧看到门口的元棠。p> “……大丫！”p> 他只觉得心里突然跳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p> 元棠僵着脸,大步走进门来。p> 正当元德发还以为她要说点什么，元棠却一言不发。p> 她揪着赵换娣的衣襟，把那毛票全都扒拉出来。p> 赵换娣气急,上手就打。p> “你反了天了！”p> 元棠被巴掌打的脸歪过去，却像是没有痛觉,自顾自把钱全拿出来,无视赵换娣的哭闹,她点了一遍。p> 本来六十二块三,现在变成了六十一块整，少了一块三。p> 这已经比她预想中好很多。p> 她拎起元梁，一巴掌甩在他的小脸上。p> 元梁被打哭了，张着手要赵换娣抱。p> “妈——姐打我！”p> 他像是幼小的雏鸟寻找着母亲的怀抱，眼泪鼻涕一块流下来。赵换娣是他的天，是他的依仗。他怎么也想不到，大姐居然敢当着妈的面打他。p> 赵换娣早被气的发懵。p> 元棠居然敢打她的宝贝蛋！p> 她转着脑袋去找趁手的，转眼就抄起烧火棍劈头盖脸打，一边打一边骂。p> “你个死丫头长本事了是吧？敢打你弟弟！”p> 元棠躲了几次没躲开，干脆揪住元梁。p> 赵换娣打她，她就打元梁。p> 没一会儿功夫，元梁就挨了好几个嘴巴子。p> 一家人闹成这样，元德发心里的沉痛不知道跟谁说，只能劝了这个劝那个。p> “别打了！别打了！”p> 他是造了什么孽。p> 元棠两眼通红，揪着元梁质问：“你怎么偷的钱？”p> 元梁哭唧唧的，被大姐打了一顿，他也不敢撒谎。哭着说道：“三姐说的……三姐说你藏的。”p> 元芹在边上，本来脸色就白的难看，听见这话更是觉得眩晕。p> 她怕怕的看一眼赵换娣，赵换娣果然是一脸黑气。p> 元棠死死盯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p> 元梁抽抽噎噎的：“我跟着你，你走了之后拿的。”p> 早知道大姐疯了，他才不去拿呢，居然被打了一顿。p> 赵换娣这时候却顶出来，她被元棠气到顶了，口不择言。p> “是我让他拿的！怎么了？你有本事照着我打！来来来，打死你妈！你个光认钱不认爹娘的玩意儿，早知道你为了点钱就打你弟弟，我还不如在你生下来就给你溺死！”p> 她一把夺下小儿子，叫嚣着让元棠滚。p> “你个黑心烂肚肠的玩意儿，趁早给我滚！我没你这样脏心烂肺的女儿！”p> 元德发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他起身把家里的饭碗摔了。瓷片四分五裂，在地上炸开。p> “能不能不闹！能不能闭嘴！”p> 赵换娣哭着，指着元棠：“你冲我发什么火，给你闺女说啊，你看看她这样，跟疯了有什么区别？”p> 她想不通啊，元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变了。p> 她像是跟全家都有了仇，自己这个当妈的再有不是，她做女儿的又哪儿来这么多的不甘和不平？她做妈的就算是再不是，也给她好好养大了啊。p> 只不过是元梁拿了她的钱，现在她都全拿回去了，还要打元梁。p> 这还是个当姐的样子吗！p> 元芹站在院子里，跟搂着元梁的赵换娣对峙，元德发狠狠咳嗽几声，才哀求一般对元棠说道：“你妈就是气急了，你别往心里去。”p> 元棠生平第一次没有接父亲给的台阶，她抬起眼。p> “我就往心里去了。”p> 夜色愈来愈黑，水汽酝酿着一场暴雨，元棠察觉到衣服似乎贴在身上，黏糊糊的让人难受。p> 她对着装聋作哑的父亲，歇斯底里的母亲第一次发出了自己内心的疑问。p> “从小到大，我都是最累的那一个，从你们非要生元梁开始，家里有一多半的活都压在我身上。我从来没有让你们操过心，做女儿做到这种地步，我到底是哪里不如你们意了，连我想要读书都不让。”p> 元棠鼻头酸楚，想到了上辈子，声音带上哽咽。p> “你们说我不孝顺，我到底哪儿不孝顺了？是不是非要我把一辈子搭进去，给你们养孩子才算孝顺，元栋上学要钱，元柳元芹要钱，元梁也要钱，家里就我当老大的倒霉对吗？你们生我到底是因为我是你闺女，还是因为想给你剩下几个儿女要个劳力？”p> “你们怎么不趁着我生下来就掐死我！”p> 这话已然是说的过了，元德发眼眶湿润，两条眼泪怎么也忍不住。p> 他捂着脑袋蹲下：“是我没本事。”p> 是他没本事，所以才让家里鸡飞狗跳。p> 元棠的话像是一把利刃，划开了他引以为傲的一家和睦的假象。清楚的告诉他，她这个大姐当的十分委屈，是他们爹妈的不称职。p> 赵换娣看看元棠又看看元德发，她理解不了元棠的话。p> 世人谁不是这样过来的？p> 别人都这样啊！p> 当老大的要多作难些，那不是天经地义？谁让她托生在她肚皮里，这是命！p> 一家人陷入沉默里，所有人都一言不发。p> 可这沉默也没持续太久，很快就有人急匆匆赶来，送给赵换娣今晚另一个噩耗。p> “元家的，快来，你家大儿子掉河了！”p> 赵换娣“啊”了一声，身体还没动作就已经晕过去。p> 元德发也被这骤然而至的坏消息打的懵了，腿软的不行。p> 来报信的人一看这么个情景，也不指望这两口子能指上用场，赶紧拉着元棠就走。p> “元家丫头，赶紧的，你去看看你弟。那河按理说也不深，不知道咋回事人救上来就闭气了。”p> 他还觉得奇怪呢，元栋是出去找元梁的，身后跟着他们一大群人，听说元梁找到了一群人就往回走，元栋本来好端端走在河沿上，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走着走着就跟断线了一样掉下去。p> 好在村里的河道小，他摔的倒比淹的严重，可人拉上来却晕过去了，一探鼻息居然断气了！p> 可给他吓出个好歹，赶紧来找元德发。p> 元棠脑子混沌着，被人拉着走。p> 走一半就看见有人找到了拉车，给元栋放在拉车上拉了回来。p> 隔着老远喊道：“醒了醒了！”p> 来报信的人顿时松了口气。p> 元栋醒来了，他糊糊涂涂问了句现在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一群人干脆给人送到元家。p> 赵换娣醒过来，抱着大儿子就哭。p> 元德发给人送走，今晚上他家可算是劳动不少人，先是给他找元梁，接着就是元栋。p> 他身心俱疲，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在这时候人都淳朴，忙活一晚上也没怨言，只让他早点休息，有什么明早再说。p> 人都走了，元棠却收起自己的包裹。p> 元德发眼皮直跳，元棠收起自己的几件破衣服，剩下就是课本，打了一个小小的包裹，别的东西她一点不碰，只把这几样背在身上。p> “大丫，你这是干嘛？”p> 元棠面无表情：“我出去住。”p> 赵换娣本就为大儿子焦心，这会儿听见她说要走，人就冲出来。p> “你弟都这样了你还要走？你有没有良心啊！”p> 她哭的格外难过：“你要走也行，给我五十块钱，你弟明天要是不好，得送去县医院看。”p> 小儿子是她的命，大儿子是她的根。p> 大儿子要是不好，她怎么有脸面去见先人。p> 她理所当然的伸出手，问元棠要钱。p> 元棠捏着自己的包裹：“我没钱。”p> “你瞎说！你有那么多钱你不给！你就眼睁睁看着你弟死吗？你个脏心烂肺的玩意儿，毒蝎子！只顾自己的王八蛋！”p> 真到了这个地步，元棠反而冷静许多。p> 原来这就是底啊。p> 她对自己笑了一下，这就是赵换娣和元德发给她的亲情的底部啊。p> 她看到了这个地方，曾经以为自己会很痛苦，但现在真的来到了这里，却有一种“早就猜到了”的坦然。p> 只要她不如赵换娣的意去奉献，在赵换娣那里她就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p> “我不给。”p> 她捏着钱，如同捏着她的未来。p> 元栋真要有个好歹，赵换娣就是怎么着都能弄来钱，只不过比起向亲戚借，赵换娣觉得她的钱更好拿罢了。p> 元棠这话一出，赵换娣两眼猩红。p> 她抬起头，恨意燃烧的眼里迸射出光芒，元德发察觉不好，她却已经把话说出口了。p> “早知道，早知道你这么不听话，我就应该不让你上学！给你嫁出去！你个死妮子，不晓得我们当爹妈的苦处。你记着元棠，前有车后有辙。你不孝顺爹妈，往后你生孩子也照着学！”p> 她嘴里骂起来，说自己多后悔没跟隔壁一样给元棠嫁出去。p> 元棠站在那里，看着赵换娣怎么变着法的骂她。p> 多讽刺，前一秒她还在觉得自己能接受一切，后一秒她就明白了，她接受不了这一切。p> 她以为赵换娣对她苛责是来自于她的愚昧无知，在那苦难的背景下，就算是对她残忍，也至少有一分亲情。p> 可事实证明了，这一切都是虚假。p> 赵换娣和隔壁王盼儿有什么两样？p> 她除了有个元棠的名字，她跟被起名叫“猪”的陈珠又有什么两样？p> 那多一分好一分的表象，有什么区别。p> 王盼儿吃闺女补儿子，赵换娣换种方式，难道不也是吃她去贴补儿子？p> 可笑的是，重生的她居然还对此抱有幻想。p> 元棠嘿嘿笑了一声，她扭头就去灶房，等到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有了一把刀。p> 赵换娣声音高了八个度：“怎么？你还想杀你娘老子不成？”她扯着嗓门吆喝，不顾元德发的阻拦去开门。p> “都来看看啊，猪狗不如的畜生要杀亲妈了！”p> 隔壁的王盼儿最先听到，很快门口就聚了几个人探头探脑。p> 元棠像是真的疯了，她把刀塞给赵换娣，脸上竟是洋溢着笑容。p> “妈，我最后叫你一声妈。这刀你拿着，看上我身上哪块肉就割，割完咱们一刀两断成不？你让我死在外面吧。”p> 已经到了这里，维持那虚假的表象又有什么意义。p> 还不如讲明白了，那十月怀胎的恩德，她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还清。p> 只要能还清，让她死了都可以！p> 别说身上的肉，就是赵换娣要她的命她也给。p> 她上辈子已经过够了，谁也别想让她屈服再走一遍老路！p> 赵换娣本来还理直气壮的，被元棠塞进一把刀，整个人都颤抖起来。p> 她怎么也想不通，事情怎么到了现在这地步。p> 元棠还在说：“你动手啊，来，使劲往我身上扎，扎死了我也解脱了！扎啊！”p> 最后一声爆喝给赵换娣吓了一哆嗦。p> 元德发赶紧上来夺刀，赵换娣嗷一嗓子哭出来，抹着脸上的泪水：“我是造了什么孽！”p>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大女儿怎么突然就疯了。p> “别人都这样啊，谁家不是女儿打工供儿子。”p> 似乎很久之前，“别人都是这样”就成了她挂在嘴上最多的话。p> 她坐在地上大骂元棠的狼心狗肺。p> 别人都这样啊，她只不过是千千万万个女人中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她苦了大半辈子，一颗心掰成了十八瓣，其中就算是少给了元棠几瓣，那又怎么了？她自己一瓣都没有留啊，起早贪黑，手上全是口子。p> 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他们！可元棠就是这么恨上了她。连解释都不听了，一个丫头片子，养了十几年，这会儿的眼神叫她看着都凉心。她要走！她凭什么走！村里谁家的女娃子不是这样走过来的，别人都是这样！p> 她哭的声音稀碎，只能翻这么一句。仿佛这句话里藏着千钧的道理，她盼着眼前几乎快要疯了的女儿能把这道理听进去。p> 是啊，别人都是这样。可一贯这样，就是对的吗？p> 元棠觉得自己上辈子就是被这样的“道理”迷惑，它是这样的有迷惑性，身边所有人都在告诉她，吃苦受罪是人生的常态，而奉献是女人天定的美德。p> 她身上桎梏着孝顺和道德两座大山，被压的喘不过气，最后只换来一句“应该”。p> 哪儿有什么应该！p> 元栋和她出生只差几分钟，元柳和元芹和她一样同为女孩。p> 全家人的道德标准只在她身上体现，弟妹们踩着她，获得了良好的教育，美好的未来，幸福的家庭……p> 而她呢，病死在除夕就是对她的嘉奖？p> 这算是什么狗屁的应该！p> 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元家闹得凶，半个庄子都能听见这家的吵闹声。p> 跟元家沾亲带故的几家硬着头皮站出来打圆场。p> “元家的别闹了，看看给你妈气的，你妈说的都是为你好。”p> “就是啊，长辈都是为你们好的，你妈脾气是差点，可本心都是为你们打算。”p> ……p> 这样的话，元棠上辈子听了太多，她冷笑一声。p> 对着元德发质问：“爹，都说你跟我妈是为我好，我倒想问问，我通知书呢？”p> 元德发心头一沉，终于……p> 元棠歪着脑袋：“我去问了我老师，说我考上县一中了，爹，我通知书呢？”p> 元德发无从抵赖，元棠最近的反常在他这里终于有了结果。p> 原来她早就知道。p> 他的心灰了大半，认清了女儿是真的要跟他断绝关系的现实。p> 元棠追着要自己的通知书。p> 刚才还打圆场的人没了话，心里想着元家做事确实不算厚道。p> 就算是不让丫头上，也得给她讲明白啊。都这么大的人了，还糊弄，偏偏又糊弄不过去，看吧，闹出来了吧？p> 不过大多数人还是觉得元棠太得理不饶人，不过就是不让上学，居然举着刀要跟家里人一刀两断。p> 养个这种女儿还不如养条狗！p> 元德发让元柳去屋里拿通知书，递给元棠的时候像是老了好几岁。p> “大丫，爹对不起你。”p> 对他这样好面子的人来说，在众人面前服软已经是最大的羞耻。p> 元棠接过通知书，即便已经拿到了新的通知书，这份通知书对她来说也是不一样的。p> 她摸索着上面的字迹。p> 赵换娣咬着牙，突然冲出来，一把抢过去，把通知书撕了个粉碎。p> “你想读书，想的美！”p> 就是这迷了人眼的鬼书，让元棠变成了没心肝的货色。而且大儿子如今怎样还不晓得，元棠想抛开一家人去读书？想的美！p> 这一惊变让周围人都没反应过来。p> 元棠眼睁睁看着赵换娣撕烂了她的通知书。p> 那纷纷扬扬的纸片掉在地上，赵换娣还不解气，上去狠狠踩了几脚。p> “赵嫂子，你……”p> 元棠看了一会儿那地上的纸屑，默默无声。p> 良久她抬头，盯着赵换娣的双眼。p> “我恨你。”p> 这话说出口的一瞬间，那禁锢了她两辈子的痛苦终于有了出口。p> 是啊，她怎么能不恨呢？p> 明明是她的母亲，却给她最深的苦痛。p> 她渴盼的亲情，最后消弭于这散落一地的通知书。p> 元棠喃喃道：“我恨你。”p> 我恨你把我带入这无边的绝望中，也恨你明明不爱我，却非要生下我。你无数次提起生下来应该把我送走，我也是这样想的，你怎么就不给我送走？p> 赵换娣像是被雷劈了，心也裂成两半。p> 元棠却已经从包裹里拿出自己的课本，剩下的衣服也丢在原地不要。p> 她站在赵换娣面前，坚定道：“我要分家。”p> 这话一出，元家顿时没了声音。p> 前面还只能说是元棠小打小闹，可分家一说，就像是给这件事上升了一个层面。p> 谁家姑娘会要求分家？p> 又有谁家姑娘是十五岁要求分家？p> 这不伦不类的话，让赵换娣气性翻涌。p> “好！分家！”p> 她堵着气：“分！你拿三百块给我，咱们一刀两断，生不养，死不葬！我就是死也不要看到你上我的坟！不准给我披麻戴孝！”p> 她倒要看看，没了家，元棠能活个什么人样出来！p> 三百块！p> 元德发摔了凳子：“你说什么屁话！”p> 元棠上哪儿弄三百块回难道就为三百块，一家人就这么散了？p> 元棠却抢先应下：“好，三百块，我一年内给你！现在就去大队部写证明！”p> 别说三百，就算是三千她也愿意。p> 眼看着这事真要这么着了，元德发上去拽着赵换娣不让她跟着走，老泪纵横。p> “你是要干什么！”p> 这个钱一拿，元棠就真跟这个家没关系了！p> 赵换娣倔劲上来，甩开他就走。p> 两人一前一后，最后面坠着一群看热闹的人。p> 多新鲜嘿，元家的大女儿要分家，赵换娣三百块跟女儿断绝关系。十里八乡都难看到这一出。p> 一群人到了大队书记家里，大队书记也一脸懵，听明白之后就黑了脸。p> “胡闹！”p> 这都什么跟什么！p> 村里一般分地都不分女娃，元棠就算是要分家，地也分不到，找他干什么！p> “你们这是都气头上，回去好好缓缓再来说。谁家姑娘能吵一架就跟爹妈断关系的？”p> 现在又不是早些年了，那时候为了避风头还有断绝关系一说，现在都多少年没提过这茬了。p> 元棠淡淡说道：“我不要地，家里的东西我一概不分，就麻烦您给写个证明，三百块养老钱，我一年给齐，往后再也没有任何关系。”p> 大队书记眉心拧起来：“什么话！什么叫没关系？你爹妈生了你，血肉养育怎么断干净？”p> 他觉得这丫头不懂事，断绝关系这种话也能挂在嘴上说。p> 可元棠不管怎么问，就咬死了这个。p> 她就是要分出来！p> 她要别人谁也别想借着亲情来绑架她！p>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的劝起来。p> “元家丫头，你可别这样说，你爹妈都是为你好的，你现在小不知事，退一万步讲，你爹妈就算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也不至于就这样断关系吧？”p> “就是啊，你是老大，难免生活上要照顾小的，可家里人都看在眼里，往后也肯定不亏待你的。”

……p> 元棠静静说道：“各位叔婶，我从小过的什么日子大家都看在眼里，我委屈的不是家里偏心。我委屈的是我就想读书，凭什么不让我读？”p> 她盯着大队书记的眼睛：“我妈说让我自己挣钱读书，我搬了一个暑假的砖，给人当小工，学费我自己挣到了。可你们刚才也看到了，我通知书被撕了。”p> “我就想问问，我想读书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吗？凭什么我就非得在家当一辈子的老黄牛！”p> 赵换娣一听这话就暴起：“谁说让你当一辈子老黄牛了！我说的是家里供不起两个，让你大弟读，这有什么不对？你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p> 她又开始抹眼泪：“家里没钱啊，之前拉的饥荒还还不上，就等着你给家里解解愁，可你倒好，就为了读书非要跟我们断绝关系。我是看明白了，你就是只顾着自己快活。”p> 元棠不为所动：“从我小时候你就说家里穷，每次我要买个本子买只笔，你都要唠叨半天。可这家里不是第一天穷，如果没有我，只有元栋，我想问你，你会让元栋不读书吗？”p> 赵换娣脱口而出：“那怎么行！”p> 元栋是男娃啊，男娃不读书有什么出息！p> 元棠一脸讽刺：“所以我就是让你吸血的，如果没有我，你为了你的宝贝儿子，别说是去借，就是去卖血你也会让元栋读书。就因为我是你女儿，所以你心安理得的压榨我，想让我给你儿子付出。凭什么？元栋是我生的吗？”p> 赵换娣被元棠顶了一脸，怒气冲冲：“你是他大姐！他叫你姐！”p> 元棠扭过脸，对着大队书记说道：“看吧，您不用劝，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分家。”p> 不分家，光是一句姐，她就仿佛要奉献自己的一辈子。p> 凭什么？p> 大队书记只能转头去劝赵换娣：“你看你，小孩家闹别扭，你大人怎么能跟着闹。分家哪儿是那么容易，可别趁着气头说话，回头再后悔。”p> 赵换娣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我不后悔！你盖章吧，这丫头是心大了，我管不了。随她怎么飞去。”p> 她居然说恨自己！p> 这话伤透了赵换娣的心。p> 大队书记词穷，却还劝了几句，无外乎就是“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现在分家也不兴了”“没听过女娃分家的”……p> 可两边都一样态度，大队书记怎么也劝不动，元德发倒是话。p> 僵持了快一个多小时，大队书记才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帮着写了个证明。p> 写明了元家长女元棠分家，养老费三百块，一年内付清。以后生不养，死不葬。p> 写好之后，元棠和赵换娣都在上面签了名。p> 元棠知道这东西在法律上没有半毛钱的用，但她还是逼着赵换娣写了。p> 在乡下，这样的证明过了明路，就意味着具有约束的效力。寻常人家也想不到法律上面。p> 这就够了。p> 元棠拿了字条，转身离开。p> 赵换娣在背后哭着，心里恶狠狠的想，这丫头恨亲妈，就该让她在外面吃苦！p> 等到栋子上成学，她就知道没兄弟撑腰的难处了！p> ……p> 元棠捏着这份证明，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p> 她不想再去想赵换娣和元德发对她是什么感情，也不愿意去想家里离了她会是什么境遇。p> 她只知道，她自由了。p> 不用再承担长姐的压力，也不用再去猜测父母的亲情，只有她自己。p> 脚下的路再难走，终归成了一条明确的路。p> 她一人到了破庙，这场大雨终于倾盆而下，她躲在淋不到雨的地方，缩在里面。p> 真好。p> 这一场雨下了半夜，看热闹的人走了，赵换娣又哭了半夜，哭自己倒霉摊上这么个女儿。p> 元德发睡到一半起床出门，过了一会儿又回来。p> 烟袋抽了一袋又一袋。p> 小矮房里，元柳躺下时候还在震惊，她戳戳元芹，嘀咕着大姐真是疯了。p> 跟家里分家，到底是怎么想的！p> “我看大姐以后只怕是日子不好过了。”p> 没有爹妈的帮助，她能怎么过？p> 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p> 元芹却不像元柳那样乐观，她咬着嘴唇，半晌才说道：“可是没有大姐……”p> “家里的活就只能是咱们俩的了。”p> 元柳顿时苦起脸来。p> 是啊，大姐是讨不到什么好，可她们也一样啊。p> 元芹心里还藏着最深刻的害怕，她悄悄问元柳。p> “如果妈不让咱俩上学怎么办？”p> 元柳大惊：“不让上学？凭什么？大哥大姐都上完初中了啊！”p> 元芹小声道：“家里的活没人做，咱们要是上初中，家里就没人干活了。再说，你没听见妈说吗？她说后悔让大姐读书……”p> 元柳皱着眉头：“大姐是大姐，咱俩是咱俩。妈凭什么不让咱们读书！”p> 她往床上一躺：“妈要是不让我读书，我就跟大姐一样！”p> 话虽这样说，她心里也打起鼓来，生怕赵换娣突然出现，告诉她不让读书。p> 其实她倒是未必多喜欢读书，只不过比起在家里干活，自然还是读书好了。p> 读书能在外面吃喝，除了学习就没有别的事。可要是在家里，妈总是骂人，爹老是抽烟不吭气，弟弟还总是惹祸。怎么都不如学校心净。p> 元芹背过身，她也后悔来着。p> 本想着给大姐一个好看，结果大姐居然撂挑子不干了。p> 这下好了，以后家里要怎么办！p> 她不像是元柳那样没心眼，只觉得往后要糟。p> p> 元家大闹一场的事终于传了出去，胡家住的靠后山，知道的晚。p> 胡燕一听元棠出事就要去给人带回家来住。p> 胡燕她妈想拦她没拦住，嘴里嘀咕着：“掺和人家家事干嘛啊。”p> 元棠这丫头闹这一场，足可以见她是个冷心冷肺的，她也不乐意让自己闺女跟她来往，更遑论给人带回来了。p> 胡燕不晓得她妈的心思，到处找元棠，终于在村道上找到了元棠。p> 元棠一夜没怎么睡踏实，眼下青黑一片，不过精神头却好。p> 胡燕拦住她，怎么说也要让她跟自己回家住。p> 元棠却不像她那样单纯，昨晚上闹一场，她的名声已然是在村里糟透了。p> 跟爹妈闹个架闹到断绝关系，她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上好几年了。p> 不过元棠不在乎。p> 上辈子她倒是按照赵换娣的意思走了，可还不是照样名声差？p> 乡下人的嘴就是一把刀，你要不给它当回事，就伤不到你分毫。p> 只是胡家还要在这里生活，元棠不想给胡燕牵扯进来。p> “我打算去县城，往后要是没什么事就不回来了。”p>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是厌烦家乡的。p> 不同于后来有了铁饭碗的元栋，她一直是讨厌小河村的。讨厌那些追着她问不怀好意问题的人，也讨厌那些看着和善，却时不时冒出一句“没有不是的父母”这样带着腐朽话语的人。p> 元棠拎着自己的几本书，净条一个人，看的胡燕心酸无比，她抱了抱元棠，提出建议。p> “你要不去我宿舍住吧，反正我不回家，厂里的宿舍是空的。”p> 不等元棠拒绝，胡燕就把她的行李接过来放在车篓子里：“走，我送你去！”p> 元棠确实没有地方去，于是默默坐上胡燕的后座。p> 胡燕蹬着车子，元棠轻声问她。p> “你不问我为什么跟家里断关系？”p> 胡燕清朗的声音传过来：“我觉得你这么能忍的人，发火肯定是因为别人惹到你了啊！”p> 而且她也听说了一点，就凭元棠爹妈藏了她的通知书，这个火就该发。都是一起长大的，她哪儿能不知道元棠对读书有多向往。她在初中混日子的时候，元棠做题做的死去活来的。那么辛苦拿到的通知书，居然被人藏了。p> 真可恨！p> 元棠静静说了一句：“谢谢你。”p> 不光谢你的帮助，也谢你能体谅我的处境。p> 两人骑着自行车往县城去，刚到村口就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p> 元栋站在村口，脸色煞白。p> 他追着车子喊了几声“姐”。p> 元棠本不打算跟他说什么，可瞅见元栋手里拿的东西，她拍拍胡燕的手，示意她停下。p> 元栋脸色白的可怕，头上还包着一圈白色的纱布。p> 他追上自行车，嗫嚅着递上手里的东西。p> 那是一张拼好粘贴的纸张。p> 是昨晚上赵换娣撕碎的通知书。p> 元棠没接：“你有什么要说。”p> 元栋脸色愈加苍白，就如同元棠了解他一样，他也了解着元棠。p> 只是一个照面，他就知道元棠跟他一样重生了。p> “姐，对不起。”p>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p> 元棠遥望着远处，像是在发呆。p> 这辈子她没有对元栋说过什么狠话，不是她不愿意，而是她觉得对这个时候一无所知的元栋来说，任何她的苦痛都是苍白的。p> 可现在元栋也回来了，她再也忍不住自己内心的巨兽。p> 她一把将那破碎的通知书打掉。p> “我不接受。”p>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p> 你的歉意，我都不接受。p> 作者有话要说p> 很抱歉，上一章不是很满意，所以重新写了，麻烦大家重新看下。很抱歉，这章评论区发红包哦~p> 那一把的毛票,让赵换娣心惊肉跳。p> “你哪儿来的钱？”p> 元梁眼珠子一转：“大姐给我的！”p> 元德发也走过不上什么感受。p> 元棠静静站在门口,刚才人多那会儿她就躲着，这会儿才出来。p> 隔着门,她静静看着自己的亲人。p> 赵换娣心里一惊,赶紧追问，元梁却别别扭扭起来,说自己饿要吃饭。p> 他是想着去镇上找供销社，奈何供销社也不敢卖给他，所以他只能自己一个走去又走回来，一下午就吃了几颗糖。p> 赵换娣心疼的不得了,当即就吩咐元芹元柳去做饭。p> 她利索的把钱一收,既然元梁说是元棠给他的,那说明这丫头好歹是愿意给家里奉献。p> 早这样不就妥了。p> 她一点不去深思元棠为什么要给元梁这么多钱,甚至都不去思考元棠从哪里挣来的钱,一股脑就收起来。p> 元德发斜眼一看，恰巧看到门口的元棠。p> “……大丫！”p> 他只觉得心里突然跳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p> 元棠僵着脸,大步走进门来。p> 正当元德发还以为她要说点什么，元棠却一言不发。p> 她揪着赵换娣的衣襟，把那毛票全都扒拉出来。p> 赵换娣气急,上手就打。p> “你反了天了！”p> 元棠被巴掌打的脸歪过去，却像是没有痛觉,自顾自把钱全拿出来,无视赵换娣的哭闹,她点了一遍。p> 本来六十二块三,现在变成了六十一块整，少了一块三。p> 这已经比她预想中好很多。p> 她拎起元梁，一巴掌甩在他的小脸上。p> 元梁被打哭了，张着手要赵换娣抱。p> “妈——姐打我！”p> 他像是幼小的雏鸟寻找着母亲的怀抱，眼泪鼻涕一块流下来。赵换娣是他的天，是他的依仗。他怎么也想不到，大姐居然敢当着妈的面打他。p> 赵换娣早被气的发懵。p> 元棠居然敢打她的宝贝蛋！p> 她转着脑袋去找趁手的，转眼就抄起烧火棍劈头盖脸打，一边打一边骂。p> “你个死丫头长本事了是吧？敢打你弟弟！”p> 元棠躲了几次没躲开，干脆揪住元梁。p> 赵换娣打她，她就打元梁。p> 没一会儿功夫，元梁就挨了好几个嘴巴子。p> 一家人闹成这样，元德发心里的沉痛不知道跟谁说，只能劝了这个劝那个。p> “别打了！别打了！”p> 他是造了什么孽。p> 元棠两眼通红，揪着元梁质问：“你怎么偷的钱？”p> 元梁哭唧唧的，被大姐打了一顿，他也不敢撒谎。哭着说道：“三姐说的……三姐说你藏的。”p> 元芹在边上，本来脸色就白的难看，听见这话更是觉得眩晕。p> 她怕怕的看一眼赵换娣，赵换娣果然是一脸黑气。p> 元棠死死盯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p> 元梁抽抽噎噎的：“我跟着你，你走了之后拿的。”p> 早知道大姐疯了，他才不去拿呢，居然被打了一顿。p> 赵换娣这时候却顶出来，她被元棠气到顶了，口不择言。p> “是我让他拿的！怎么了？你有本事照着我打！来来来，打死你妈！你个光认钱不认爹娘的玩意儿，早知道你为了点钱就打你弟弟，我还不如在你生下来就给你溺死！”p> 她一把夺下小儿子，叫嚣着让元棠滚。p> “你个黑心烂肚肠的玩意儿，趁早给我滚！我没你这样脏心烂肺的女儿！”p> 元德发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他起身把家里的饭碗摔了。瓷片四分五裂，在地上炸开。p> “能不能不闹！能不能闭嘴！”p> 赵换娣哭着，指着元棠：“你冲我发什么火，给你闺女说啊，你看看她这样，跟疯了有什么区别？”p> 她想不通啊，元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变了。p> 她像是跟全家都有了仇，自己这个当妈的再有不是，她做女儿的又哪儿来这么多的不甘和不平？她做妈的就算是再不是，也给她好好养大了啊。p> 只不过是元梁拿了她的钱，现在她都全拿回去了，还要打元梁。p> 这还是个当姐的样子吗！p> 元芹站在院子里，跟搂着元梁的赵换娣对峙，元德发狠狠咳嗽几声，才哀求一般对元棠说道：“你妈就是气急了，你别往心里去。”p> 元棠生平第一次没有接父亲给的台阶，她抬起眼。p> “我就往心里去了。”p> 夜色愈来愈黑，水汽酝酿着一场暴雨，元棠察觉到衣服似乎贴在身上，黏糊糊的让人难受。p> 她对着装聋作哑的父亲，歇斯底里的母亲第一次发出了自己内心的疑问。p> “从小到大，我都是最累的那一个，从你们非要生元梁开始，家里有一多半的活都压在我身上。我从来没有让你们操过心，做女儿做到这种地步，我到底是哪里不如你们意了，连我想要读书都不让。”p> 元棠鼻头酸楚，想到了上辈子，声音带上哽咽。p> “你们说我不孝顺，我到底哪儿不孝顺了？是不是非要我把一辈子搭进去，给你们养孩子才算孝顺，元栋上学要钱，元柳元芹要钱，元梁也要钱，家里就我当老大的倒霉对吗？你们生我到底是因为我是你闺女，还是因为想给你剩下几个儿女要个劳力？”p> “你们怎么不趁着我生下来就掐死我！”p> 这话已然是说的过了，元德发眼眶湿润，两条眼泪怎么也忍不住。p> 他捂着脑袋蹲下：“是我没本事。”p> 是他没本事，所以才让家里鸡飞狗跳。p> 元棠的话像是一把利刃，划开了他引以为傲的一家和睦的假象。清楚的告诉他，她这个大姐当的十分委屈，是他们爹妈的不称职。p> 赵换娣看看元棠又看看元德发，她理解不了元棠的话。p> 世人谁不是这样过来的？p> 别人都这样啊！p> 当老大的要多作难些，那不是天经地义？谁让她托生在她肚皮里，这是命！p> 一家人陷入沉默里，所有人都一言不发。p> 可这沉默也没持续太久，很快就有人急匆匆赶来，送给赵换娣今晚另一个噩耗。p> “元家的，快来，你家大儿子掉河了！”p> 赵换娣“啊”了一声，身体还没动作就已经晕过去。p> 元德发也被这骤然而至的坏消息打的懵了，腿软的不行。p> 来报信的人一看这么个情景，也不指望这两口子能指上用场，赶紧拉着元棠就走。p> “元家丫头，赶紧的，你去看看你弟。那河按理说也不深，不知道咋回事人救上来就闭气了。”p> 他还觉得奇怪呢，元栋是出去找元梁的，身后跟着他们一大群人，听说元梁找到了一群人就往回走，元栋本来好端端走在河沿上，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走着走着就跟断线了一样掉下去。p> 好在村里的河道小，他摔的倒比淹的严重，可人拉上来却晕过去了，一探鼻息居然断气了！p> 可给他吓出个好歹，赶紧来找元德发。p> 元棠脑子混沌着，被人拉着走。p> 走一半就看见有人找到了拉车，给元栋放在拉车上拉了回来。p> 隔着老远喊道：“醒了醒了！”p> 来报信的人顿时松了口气。p> 元栋醒来了，他糊糊涂涂问了句现在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一群人干脆给人送到元家。p> 赵换娣醒过来，抱着大儿子就哭。p> 元德发给人送走，今晚上他家可算是劳动不少人，先是给他找元梁，接着就是元栋。p> 他身心俱疲，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在这时候人都淳朴，忙活一晚上也没怨言，只让他早点休息，有什么明早再说。p> 人都走了，元棠却收起自己的包裹。p> 元德发眼皮直跳，元棠收起自己的几件破衣服，剩下就是课本，打了一个小小的包裹，别的东西她一点不碰，只把这几样背在身上。p> “大丫，你这是干嘛？”p> 元棠面无表情：“我出去住。”p> 赵换娣本就为大儿子焦心，这会儿听见她说要走，人就冲出来。p> “你弟都这样了你还要走？你有没有良心啊！”p> 她哭的格外难过：“你要走也行，给我五十块钱，你弟明天要是不好，得送去县医院看。”p> 小儿子是她的命，大儿子是她的根。p> 大儿子要是不好，她怎么有脸面去见先人。p> 她理所当然的伸出手，问元棠要钱。p> 元棠捏着自己的包裹：“我没钱。”p> “你瞎说！你有那么多钱你不给！你就眼睁睁看着你弟死吗？你个脏心烂肺的玩意儿，毒蝎子！只顾自己的王八蛋！”p> 真到了这个地步，元棠反而冷静许多。p> 原来这就是底啊。p> 她对自己笑了一下，这就是赵换娣和元德发给她的亲情的底部啊。p> 她看到了这个地方，曾经以为自己会很痛苦，但现在真的来到了这里，却有一种“早就猜到了”的坦然。p> 只要她不如赵换娣的意去奉献，在赵换娣那里她就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p> “我不给。”p> 她捏着钱，如同捏着她的未来。p> 元栋真要有个好歹，赵换娣就是怎么着都能弄来钱，只不过比起向亲戚借，赵换娣觉得她的钱更好拿罢了。p> 元棠这话一出，赵换娣两眼猩红。p> 她抬起头，恨意燃烧的眼里迸射出光芒，元德发察觉不好，她却已经把话说出口了。p> “早知道，早知道你这么不听话，我就应该不让你上学！给你嫁出去！你个死妮子，不晓得我们当爹妈的苦处。你记着元棠，前有车后有辙。你不孝顺爹妈，往后你生孩子也照着学！”p> 她嘴里骂起来，说自己多后悔没跟隔壁一样给元棠嫁出去。

元棠站在那里，看着赵换娣怎么变着法的骂她。p> 多讽刺，前一秒她还在觉得自己能接受一切，后一秒她就明白了，她接受不了这一切。p> 她以为赵换娣对她苛责是来自于她的愚昧无知，在那苦难的背景下，就算是对她残忍，也至少有一分亲情。p> 可事实证明了，这一切都是虚假。p> 赵换娣和隔壁王盼儿有什么两样？p> 她除了有个元棠的名字，她跟被起名叫“猪”的陈珠又有什么两样？p> 那多一分好一分的表象，有什么区别。p> 王盼儿吃闺女补儿子，赵换娣换种方式，难道不也是吃她去贴补儿子？p> 可笑的是，重生的她居然还对此抱有幻想。p> 元棠嘿嘿笑了一声，她扭头就去灶房，等到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有了一把刀。p> 赵换娣声音高了八个度：“怎么？你还想杀你娘老子不成？”她扯着嗓门吆喝，不顾元德发的阻拦去开门。p> “都来看看啊，猪狗不如的畜生要杀亲妈了！”p> 隔壁的王盼儿最先听到，很快门口就聚了几个人探头探脑。p> 元棠像是真的疯了，她把刀塞给赵换娣，脸上竟是洋溢着笑容。p> “妈，我最后叫你一声妈。这刀你拿着，看上我身上哪块肉就割，割完咱们一刀两断成不？你让我死在外面吧。”p> 已经到了这里，维持那虚假的表象又有什么意义。p> 还不如讲明白了，那十月怀胎的恩德，她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还清。p> 只要能还清，让她死了都可以！p> 别说身上的肉，就是赵换娣要她的命她也给。p> 她上辈子已经过够了，谁也别想让她屈服再走一遍老路！p> 赵换娣本来还理直气壮的，被元棠塞进一把刀，整个人都颤抖起来。p> 她怎么也想不通，事情怎么到了现在这地步。p> 元棠还在说：“你动手啊，来，使劲往我身上扎，扎死了我也解脱了！扎啊！”p> 最后一声爆喝给赵换娣吓了一哆嗦。p> 元德发赶紧上来夺刀，赵换娣嗷一嗓子哭出来，抹着脸上的泪水：“我是造了什么孽！”p>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大女儿怎么突然就疯了。p> “别人都这样啊，谁家不是女儿打工供儿子。”p> 似乎很久之前，“别人都是这样”就成了她挂在嘴上最多的话。p> 她坐在地上大骂元棠的狼心狗肺。p> 别人都这样啊，她只不过是千千万万个女人中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她苦了大半辈子，一颗心掰成了十八瓣，其中就算是少给了元棠几瓣，那又怎么了？她自己一瓣都没有留啊，起早贪黑，手上全是口子。p> 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他们！可元棠就是这么恨上了她。连解释都不听了，一个丫头片子，养了十几年，这会儿的眼神叫她看着都凉心。她要走！她凭什么走！村里谁家的女娃子不是这样走过来的，别人都是这样！p> 她哭的声音稀碎，只能翻这么一句。仿佛这句话里藏着千钧的道理，她盼着眼前几乎快要疯了的女儿能把这道理听进去。p> 是啊，别人都是这样。可一贯这样，就是对的吗？p> 元棠觉得自己上辈子就是被这样的“道理”迷惑，它是这样的有迷惑性，身边所有人都在告诉她，吃苦受罪是人生的常态，而奉献是女人天定的美德。p> 她身上桎梏着孝顺和道德两座大山，被压的喘不过气，最后只换来一句“应该”。p> 哪儿有什么应该！p> 元栋和她出生只差几分钟，元柳和元芹和她一样同为女孩。p> 全家人的道德标准只在她身上体现，弟妹们踩着她，获得了良好的教育，美好的未来，幸福的家庭……p> 而她呢，病死在除夕就是对她的嘉奖？p> 这算是什么狗屁的应该！p> 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元家闹得凶，半个庄子都能听见这家的吵闹声。p> 跟元家沾亲带故的几家硬着头皮站出来打圆场。p> “元家的别闹了，看看给你妈气的，你妈说的都是为你好。”p> “就是啊，长辈都是为你们好的，你妈脾气是差点，可本心都是为你们打算。”p> ……p> 这样的话，元棠上辈子听了太多，她冷笑一声。p> 对着元德发质问：“爹，都说你跟我妈是为我好，我倒想问问，我通知书呢？”p> 元德发心头一沉，终于……p> 元棠歪着脑袋：“我去问了我老师，说我考上县一中了，爹，我通知书呢？”p> 元德发无从抵赖，元棠最近的反常在他这里终于有了结果。p> 原来她早就知道。p> 他的心灰了大半，认清了女儿是真的要跟他断绝关系的现实。p> 元棠追着要自己的通知书。p> 刚才还打圆场的人没了话，心里想着元家做事确实不算厚道。p> 就算是不让丫头上，也得给她讲明白啊。都这么大的人了，还糊弄，偏偏又糊弄不过去，看吧，闹出来了吧？p> 不过大多数人还是觉得元棠太得理不饶人，不过就是不让上学，居然举着刀要跟家里人一刀两断。p> 养个这种女儿还不如养条狗！p> 元德发让元柳去屋里拿通知书，递给元棠的时候像是老了好几岁。p> “大丫，爹对不起你。”p> 对他这样好面子的人来说，在众人面前服软已经是最大的羞耻。p> 元棠接过通知书，即便已经拿到了新的通知书，这份通知书对她来说也是不一样的。p> 她摸索着上面的字迹。p> 赵换娣咬着牙，突然冲出来，一把抢过去，把通知书撕了个粉碎。p> “你想读书，想的美！”p> 就是这迷了人眼的鬼书，让元棠变成了没心肝的货色。而且大儿子如今怎样还不晓得，元棠想抛开一家人去读书？想的美！p> 这一惊变让周围人都没反应过来。p> 元棠眼睁睁看着赵换娣撕烂了她的通知书。p> 那纷纷扬扬的纸片掉在地上，赵换娣还不解气，上去狠狠踩了几脚。p> “赵嫂子，你……”p> 元棠看了一会儿那地上的纸屑，默默无声。p> 良久她抬头，盯着赵换娣的双眼。p> “我恨你。”p> 这话说出口的一瞬间，那禁锢了她两辈子的痛苦终于有了出口。p> 是啊，她怎么能不恨呢？p> 明明是她的母亲，却给她最深的苦痛。p> 她渴盼的亲情，最后消弭于这散落一地的通知书。p> 元棠喃喃道：“我恨你。”p> 我恨你把我带入这无边的绝望中，也恨你明明不爱我，却非要生下我。你无数次提起生下来应该把我送走，我也是这样想的，你怎么就不给我送走？p> 赵换娣像是被雷劈了，心也裂成两半。p> 元棠却已经从包裹里拿出自己的课本，剩下的衣服也丢在原地不要。p> 她站在赵换娣面前，坚定道：“我要分家。”p> 这话一出，元家顿时没了声音。p> 前面还只能说是元棠小打小闹，可分家一说，就像是给这件事上升了一个层面。p> 谁家姑娘会要求分家？p> 又有谁家姑娘是十五岁要求分家？p> 这不伦不类的话，让赵换娣气性翻涌。p> “好！分家！”p> 她堵着气：“分！你拿三百块给我，咱们一刀两断，生不养，死不葬！我就是死也不要看到你上我的坟！不准给我披麻戴孝！”p> 她倒要看看，没了家，元棠能活个什么人样出来！p> 三百块！p> 元德发摔了凳子：“你说什么屁话！”p> 元棠上哪儿弄三百块回难道就为三百块，一家人就这么散了？p> 元棠却抢先应下：“好，三百块，我一年内给你！现在就去大队部写证明！”p> 别说三百，就算是三千她也愿意。p> 眼看着这事真要这么着了，元德发上去拽着赵换娣不让她跟着走，老泪纵横。p> “你是要干什么！”p> 这个钱一拿，元棠就真跟这个家没关系了！p> 赵换娣倔劲上来，甩开他就走。p> 两人一前一后，最后面坠着一群看热闹的人。p> 多新鲜嘿，元家的大女儿要分家，赵换娣三百块跟女儿断绝关系。十里八乡都难看到这一出。p> 一群人到了大队书记家里，大队书记也一脸懵，听明白之后就黑了脸。p> “胡闹！”p> 这都什么跟什么！p> 村里一般分地都不分女娃，元棠就算是要分家，地也分不到，找他干什么！p> “你们这是都气头上，回去好好缓缓再来说。谁家姑娘能吵一架就跟爹妈断关系的？”p> 现在又不是早些年了，那时候为了避风头还有断绝关系一说，现在都多少年没提过这茬了。p> 元棠淡淡说道：“我不要地，家里的东西我一概不分，就麻烦您给写个证明，三百块养老钱，我一年给齐，往后再也没有任何关系。”p> 大队书记眉心拧起来：“什么话！什么叫没关系？你爹妈生了你，血肉养育怎么断干净？”p> 他觉得这丫头不懂事，断绝关系这种话也能挂在嘴上说。p> 可元棠不管怎么问，就咬死了这个。p> 她就是要分出来！p> 她要别人谁也别想借着亲情来绑架她！p>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的劝起来。p> “元家丫头，你可别这样说，你爹妈都是为你好的，你现在小不知事，退一万步讲，你爹妈就算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也不至于就这样断关系吧？”p> “就是啊，你是老大，难免生活上要照顾小的，可家里人都看在眼里，往后也肯定不亏待你的。”p> ……p> 元棠静静说道：“各位叔婶，我从小过的什么日子大家都看在眼里，我委屈的不是家里偏心。我委屈的是我就想读书，凭什么不让我读？”p> 她盯着大队书记的眼睛：“我妈说让我自己挣钱读书，我搬了一个暑假的砖，给人当小工，学费我自己挣到了。可你们刚才也看到了，我通知书被撕了。”p> “我就想问问，我想读书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吗？凭什么我就非得在家当一辈子的老黄牛！”p> 赵换娣一听这话就暴起：“谁说让你当一辈子老黄牛了！我说的是家里供不起两个，让你大弟读，这有什么不对？你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p> 她又开始抹眼泪：“家里没钱啊，之前拉的饥荒还还不上，就等着你给家里解解愁，可你倒好，就为了读书非要跟我们断绝关系。我是看明白了，你就是只顾着自己快活。”p> 元棠不为所动：“从我小时候你就说家里穷，每次我要买个本子买只笔，你都要唠叨半天。可这家里不是第一天穷，如果没有我，只有元栋，我想问你，你会让元栋不读书吗？”p> 赵换娣脱口而出：“那怎么行！”p> 元栋是男娃啊，男娃不读书有什么出息！p> 元棠一脸讽刺：“所以我就是让你吸血的，如果没有我，你为了你的宝贝儿子，别说是去借，就是去卖血你也会让元栋读书。就因为我是你女儿，所以你心安理得的压榨我，想让我给你儿子付出。凭什么？元栋是我生的吗？”p> 赵换娣被元棠顶了一脸，怒气冲冲：“你是他大姐！他叫你姐！”p> 元棠扭过脸，对着大队书记说道：“看吧，您不用劝，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分家。”p> 不分家，光是一句姐，她就仿佛要奉献自己的一辈子。p> 凭什么？p> 大队书记只能转头去劝赵换娣：“你看你，小孩家闹别扭，你大人怎么能跟着闹。分家哪儿是那么容易，可别趁着气头说话，回头再后悔。”p> 赵换娣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我不后悔！你盖章吧，这丫头是心大了，我管不了。随她怎么飞去。”p> 她居然说恨自己！p> 这话伤透了赵换娣的心。p> 大队书记词穷，却还劝了几句，无外乎就是“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现在分家也不兴了”“没听过女娃分家的”……p> 可两边都一样态度，大队书记怎么也劝不动，元德发倒是话。p> 僵持了快一个多小时，大队书记才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帮着写了个证明。p> 写明了元家长女元棠分家，养老费三百块，一年内付清。以后生不养，死不葬。p> 写好之后，元棠和赵换娣都在上面签了名。p> 元棠知道这东西在法律上没有半毛钱的用，但她还是逼着赵换娣写了。p> 在乡下，这样的证明过了明路，就意味着具有约束的效力。寻常人家也想不到法律上面。p> 这就够了。p> 元棠拿了字条，转身离开。p> 赵换娣在背后哭着，心里恶狠狠的想，这丫头恨亲妈，就该让她在外面吃苦！p> 等到栋子上成学，她就知道没兄弟撑腰的难处了！p> ……p> 元棠捏着这份证明，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p> 她不想再去想赵换娣和元德发对她是什么感情，也不愿意去想家里离了她会是什么境遇。p> 她只知道，她自由了。p> 不用再承担长姐的压力，也不用再去猜测父母的亲情，只有她自己。p> 脚下的路再难走，终归成了一条明确的路。p> 她一人到了破庙，这场大雨终于倾盆而下，她躲在淋不到雨的地方，缩在里面。p> 真好。p> 这一场雨下了半夜，看热闹的人走了，赵换娣又哭了半夜，哭自己倒霉摊上这么个女儿。p> 元德发睡到一半起床出门，过了一会儿又回来。p> 烟袋抽了一袋又一袋。p> 小矮房里，元柳躺下时候还在震惊，她戳戳元芹，嘀咕着大姐真是疯了。p> 跟家里分家，到底是怎么想的！p> “我看大姐以后只怕是日子不好过了。”p> 没有爹妈的帮助，她能怎么过？p> 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p> 元芹却不像元柳那样乐观，她咬着嘴唇，半晌才说道：“可是没有大姐……”p> “家里的活就只能是咱们俩的了。”p> 元柳顿时苦起脸来。p> 是啊，大姐是讨不到什么好，可她们也一样啊。p> 元芹心里还藏着最深刻的害怕，她悄悄问元柳。p> “如果妈不让咱俩上学怎么办？”p> 元柳大惊：“不让上学？凭什么？大哥大姐都上完初中了啊！”p> 元芹小声道：“家里的活没人做，咱们要是上初中，家里就没人干活了。再说，你没听见妈说吗？她说后悔让大姐读书……”p> 元柳皱着眉头：“大姐是大姐，咱俩是咱俩。妈凭什么不让咱们读书！”p> 她往床上一躺：“妈要是不让我读书，我就跟大姐一样！”p> 话虽这样说，她心里也打起鼓来，生怕赵换娣突然出现，告诉她不让读书。p> 其实她倒是未必多喜欢读书，只不过比起在家里干活，自然还是读书好了。p> 读书能在外面吃喝，除了学习就没有别的事。可要是在家里，妈总是骂人，爹老是抽烟不吭气，弟弟还总是惹祸。怎么都不如学校心净。p> 元芹背过身，她也后悔来着。p> 本想着给大姐一个好看，结果大姐居然撂挑子不干了。p> 这下好了，以后家里要怎么办！p> 她不像是元柳那样没心眼，只觉得往后要糟。p> p> 元家大闹一场的事终于传了出去，胡家住的靠后山，知道的晚。p> 胡燕一听元棠出事就要去给人带回家来住。p> 胡燕她妈想拦她没拦住，嘴里嘀咕着：“掺和人家家事干嘛啊。”p> 元棠这丫头闹这一场，足可以见她是个冷心冷肺的，她也不乐意让自己闺女跟她来往，更遑论给人带回来了。p> 胡燕不晓得她妈的心思，到处找元棠，终于在村道上找到了元棠。p> 元棠一夜没怎么睡踏实，眼下青黑一片，不过精神头却好。p> 胡燕拦住她，怎么说也要让她跟自己回家住。p> 元棠却不像她那样单纯，昨晚上闹一场，她的名声已然是在村里糟透了。p> 跟爹妈闹个架闹到断绝关系，她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上好几年了。p> 不过元棠不在乎。p> 上辈子她倒是按照赵换娣的意思走了，可还不是照样名声差？p> 乡下人的嘴就是一把刀，你要不给它当回事，就伤不到你分毫。p> 只是胡家还要在这里生活，元棠不想给胡燕牵扯进来。p> “我打算去县城，往后要是没什么事就不回来了。”p>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是厌烦家乡的。p> 不同于后来有了铁饭碗的元栋，她一直是讨厌小河村的。讨厌那些追着她问不怀好意问题的人，也讨厌那些看着和善，却时不时冒出一句“没有不是的父母”这样带着腐朽话语的人。p> 元棠拎着自己的几本书，净条一个人，看的胡燕心酸无比，她抱了抱元棠，提出建议。p> “你要不去我宿舍住吧，反正我不回家，厂里的宿舍是空的。”p> 不等元棠拒绝，胡燕就把她的行李接过来放在车篓子里：“走，我送你去！”p> 元棠确实没有地方去，于是默默坐上胡燕的后座。p> 胡燕蹬着车子，元棠轻声问她。p> “你不问我为什么跟家里断关系？”p> 胡燕清朗的声音传过来：“我觉得你这么能忍的人，发火肯定是因为别人惹到你了啊！”p> 而且她也听说了一点，就凭元棠爹妈藏了她的通知书，这个火就该发。都是一起长大的，她哪儿能不知道元棠对读书有多向往。她在初中混日子的时候，元棠做题做的死去活来的。那么辛苦拿到的通知书，居然被人藏了。p> 真可恨！p> 元棠静静说了一句：“谢谢你。”p> 不光谢你的帮助，也谢你能体谅我的处境。p> 两人骑着自行车往县城去，刚到村口就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p> 元栋站在村口，脸色煞白。p> 他追着车子喊了几声“姐”。p> 元棠本不打算跟他说什么，可瞅见元栋手里拿的东西，她拍拍胡燕的手，示意她停下。p> 元栋脸色白的可怕，头上还包着一圈白色的纱布。p> 他追上自行车，嗫嚅着递上手里的东西。p> 那是一张拼好粘贴的纸张。p> 是昨晚上赵换娣撕碎的通知书。p> 元棠没接：“你有什么要说。”p> 元栋脸色愈加苍白，就如同元棠了解他一样，他也了解着元棠。p> 只是一个照面，他就知道元棠跟他一样重生了。p> “姐，对不起。”p>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p> 元棠遥望着远处，像是在发呆。p> 这辈子她没有对元栋说过什么狠话，不是她不愿意，而是她觉得对这个时候一无所知的元栋来说，任何她的苦痛都是苍白的。p> 可现在元栋也回来了，她再也忍不住自己内心的巨兽。p> 她一把将那破碎的通知书打掉。p> “我不接受。”p>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p> 你的歉意，我都不接受。p> 作者有话要说p> 很抱歉，上一章不是很满意，所以重新写了，麻烦大家重新看下。很抱歉，这章评论区发红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