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5
介桓料想得到沐阳所受的打击,但他所看到的沐阳却异常的镇定,她如往常一样细心地照顾臻言,只是话变得很少。他与路佳去陪她,大多数时候,她的眼睛都看向一处,若有所思的神态。
周末,路佳说要带臻言出去晒晒太阳。沐阳把孩子用的东西都准备了交给她,嘱咐她不要最好不要过马路,绕远点从桥上或隧道过都行。路佳抱着孩子出去了,她在卫生间里给孩子搓洗衣物,偶尔抬起头望镜子里一看,那女人险些不认识了,以前没觉得,头发竟然长得那样长,蓬乱地披在肩上,生过臻言脸圆润了许多,但这段时间又瘦了一圈,眉骨高高的突起,眼睛却陷了进去,越发大而无神。
不久介桓便来敲门。她用清水洗净手上泡沫,给他倒了茶,靠着窗边的椅子并排坐着。没有谁说话,房间静得跟没人一般。
介桓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好多圈儿,出口的却不是那句话:“臻言出去了?”这是明知故问,路佳与他商量过的,她带臻言出去,他来与她好好谈谈。
“嗯,佳佳刚来抱走的。”沐阳低声道。
“你也该一起去,天天在酒店里,不见阳光哪行?”
“嗯。”
突然又静了,刚刚的谈话仿佛只是石子落到湖里,咕嘟冒了个泡,便再无声息。介桓望着她被窗外的阳光晒成了水银色,露在阳光里的半边脸白得透明,兴许是晒久了,鼻头冒出细微的汗珠。
“沐阳,你为什么不去看看?”他终于还是问了。
沐阳抿紧唇,把手伸到太阳里捋捋头发,她脸上的神情过于淡然,淡然得像是整个人都要从透明的手那里开始消失一般。
她默默地捋了很久的发,才说道:“我不相信,他要是真死了,下葬的时候我会去。”
介桓神情恍然,她还抱着希望,像许多丢失了东西的人,刚开始总是相信还能找回来。他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突然地,他笑了笑,将话锋一转:“你相信么?我以前很喜欢你?”
沐阳不语,但是转头看着他。
“你有臻言的时候,我那时也幻想过,或许你是骗我的---直到你的肚子跟吹气球一样,那时我才明白,我非接受现实不可了。”介桓摸着鼻子苦笑。“臻言出生的那几天,我不敢去医院看你,当时的心情或许跟你现在一样。沐阳---都晚了是么?如果我早点接受现实,或许---”
或许不会成日活在后悔当中。他不敢说,甚至连自己都弄不清楚,早在沐阳身材臃肿的时候,他就已经放弃了,然而沐阳住院时,他却有了恶毒的心思,希望那个孩子夭折,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也是由此才知,不管他怎么说服自己,却永远放弃不了这个他总想放弃的女人。
“即使你接受现实,也不会妥协,你早晚有天还会介意我有个别人的孩子,不是么?”沐阳心里对他还是感激的,臻言出生后,他照顾她们两母子的地方不少,她这样说其实很没良心。
介桓忽然很局促地扯扯衣袖,他别开脸望着电视机后面那壁空白的墙。“我即使否认你也不会相信,晚了就是晚了,你就当我是安慰你吧。”他顿了顿又道:“如果可以,你还是去看看,不论如何,早些接受现实的好。”
他这话说得既狠又自私,说完便把唇闭得紧紧的,静待沐阳的反应。但沐阳只看着自己脚尖,身体却在微微颤抖。自看过新闻后,她始终有种如在梦里的感觉,明明她和臻言还好好的,时间也在分秒往前,这世界照常日升日落,怎么就唯独他不在了呢?
她只安静地等待着,哪天亲眼证实他死了,或是亲眼看到他还好好活着。
一个公众人物的意亡身外定是受瞩目的,报纸媒体将重心放在‘辰耀’集团,柏云舫年轻,庞大的事业无继承人,众人都关注着各个股东的异动,然而,有蔚时雨坐镇的‘辰耀’出人意料地平静,员工照常上下班,各项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股市虽然受创,当天跌幅达12,第二天即慢慢回升。
总裁办公室里,沐阳捧着茶坐在沙发上,膝盖并拢,脸上的神情漠然,那双黑亮的眼睛空洞地望着窗外。秘书把一份已经签署的股权让渡书推到她面前。她缓缓地转回头,拿起那份文件,看了一眼便放下了。
“这是‘辰耀’旗下‘荆楚药业’15的股权,目前您是除柏云舫先生以外,最大的股东。”律师说着又向她推去一叠小本子。“这些是位于市区“金华”公寓和西海湾别墅的房屋产权证。”
沐阳默然地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我有个请求。”
“您请说!”秘书答道。
“我想见见处理事故现场的警察。”
“这个---”秘书有些为难地道:“车祸虽然是意外,但蔚总监怀疑是人蓄意谋杀,已要求立案,目前---”
“我不是要问案情,只是想看看他---跟遗物,毕竟我曾是他的未婚妻,于情于理,这个要求并不过份。”
秘书跟律师对视一眼,他点点头道:“那我们安排一下,下午给您答复。”
沐阳出来后并没有回酒店,马路对面有家咖啡厅,一男一女紧紧偎着走出来,门一推一关,里头的音乐声若有似无地飘进她的耳朵里---
如果没有你,我在哪里又有什么可惜,反正一切来不及----
她站在那里听了很久,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如丝如雾地扑到她脸上,湿了满脸,她麻木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了,梧桐树的叶子擦过她的肩,落到地上。那首歌放完了,她才把手揣进上衣口袋,走到里面,寻了一个靠窗的地方位置坐下来。
给路佳打了电话,臻言还在睡觉。她要了杯咖啡,服务员端上来后,杯子已经送到唇边,她又放下了,想起了他经常唠叨她的话---你的胃不好。
她拿出文件,翻到最后一页,找到签名的地方,是他的名字,他的笔迹。她抚摸着那三个字,仿佛又看到了第一次见面时他,从电脑里抬起头微笑的。她把纸蒙到脸上,眼泪汹涌而出。
在咖啡厅里呆坐了两个小时,秘书打来电话,告诉她可以先看下遗物。她收拾好东西,跟秘书到了派出所,警察把死者的随身物品摆在桌上,钱包,名片夹,车钥匙,房门钥匙……她一眼看全,从中捞起银色vertu手机,灰暗的眼睛忽然有了些神彩。
秘书送她回到酒店,下车前她说道:“只看过遗物就好,至于他,我暂时不见了!”
“是吗?”秘书这样问,神情却像是松了一大口气般。
“嗯,明天我就带着儿子回父母家,以后不会再来滨海了。”说完,她看了秘书一眼便下车了。
夜晚,如同是深海一般的天,那不多的云便像是几艘航船,拖着几丝乌黑的烟雾,缓慢地朝边际开去。沐阳早早地就躺到了床上,臻言似乎白天玩累了,天一黑,小手在脸旁边挥了几下就睡了。
沐阳睁眼看着窗外,那云不知什么时候全给染黑了,厚厚地倒扣在城市上空。她迷糊地睡过去,不久便下起雨来,沐阳像是梦到了她种在阳台上的花,雨滴打在花瓣上,淅淅沥沥的声音。天忽然变了脸,雷鸣电闪,窗外划过一条青紫的亮光,房里被照亮,瞬间又陷入黑暗里。沐阳在第二声雷响时清醒了,她坐起身,恰好又一道闪电撕来,房子似在震动,桌子摇晃得“砰砰砰砰”,她惊叫一声,用被子蒙住了脸。
整个世界了不得安宁了,活物似乎都藏了起来,惊惶不安地等待天宁静的那刻。许久,雷声好像停了,雨越下越大,沐阳抬起脸,仔细地分辩那声音仿佛是谁在敲门。她吓得心怦怦直跳,敲门声更急,她怔了半晌,才下床小心地走到门边,戒备地问:“谁啊?”
“是我,沐阳,开门!”
沐阳惊愕地握紧门把手,力大得像是要拧下来一般。他还活着的可能被她想过了无数遍,等亲耳听到他的声音,才觉得那个希望如此渺茫,她的幸运怕是亿万人中也没有一个。说不上来她现在是什么心情,惊喜却怕是空欢喜一场。
她刷地下拉开门---云舫浑身透湿地站在外面,头发上滴着水,脸上也满是水渍,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某些地方鼓蓬起泡。地上潮湿了一大块,该是在门边来回挪动步子才踩得湿浸浸的。
“你要回家?”他走近沐阳问。
亲眼见到人了,却跟听到声音的感觉全不一样。她仿佛一步步地走在自己的幻想里,所有的都与她想的吻合,他会在晚上来找她,会阻止她离开,这太不可思议了,她几乎就要晕过去,然而,她紧紧地盯着他---
“只带孩子回去?沐阳,你没结婚?---”云舫两手按着她的肩,又确定地说:“结婚了,你一定不是只是带孩子回去,你还是单身,那个孩子---”
“你没死么?”沐阳咬着唇,斜着一双泪光莹莹的眼睛睨他。
“差点死了。”云舫按她肩的手用力了些,又道:“如果真的如我那天所想一样,死了就死了,我---”
“啪!”,沐阳劈手招呼了他一个嘴巴。云舫被打得呆住了,沐阳第一次打人,打完心里便发颤。她哆哆嗦嗦地哭了起来,微颤着嗓子道:“你以为我就那么确定你没死么?整天整夜的,我什么都不想,就想你是不是真的死了,就想你是不是真的---”她扑到云舫身上,手抓着他的衣襟使力摇晃他。
云舫缓缓地抬起两条手臂圈住她,轻声道:“对不起,我以为你知道我死了,会解恨一点,对不起!”
沐阳一迳地哭,他轻轻把她推离一些距离,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死?”
“因为我根本不相信你死了,凡是能说明你没死的理由都被我想遍了,我希望你活着!”她说完,两人又拥抱,云舫吻着她的眼睛和耳垂,在她耳畔轻声道:“没有你,我活着也跟死了一样。”
沐阳仿佛没听见他的话般,自顾说着:“我要他们带我去看你的遗物,就是想亲眼证实,如果那条手机链不在,你就活着,因为你答应过我的,那手机链你会一直带着,是不是?”
她的语气很激动,云舫拍着她的肩安慰:“是,我一直都带着的。”他顿了顿又道:“我错了,那天我应该问清楚的,但我又怕打扰到你的生活---”
“我跟介桓---”沐阳欲要解释,云舫却摇摇头打断她道:“不要说,我明白的,是我错了!”
屋里传出一阵啼哭声,沐阳忙转身进去。臻言眼睛还没睁开,已经张圆了小嘴哭得不肯罢休。云舫战战兢兢地走向床边,看着那小东西,皮肤白皙得像他母亲,眉眼却有几分像自己,颊上堆起的两团小肉,这难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