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109章 东都苑南面监
在盛唐一众诗人当中,王维才名既高,而且也是少年得志的典型。
其人年少成名,周游两京权门贵邸,可谓名利场中的宠儿。之后更是在弱冠之龄便进士及第,得授太乐丞。
但大概是人生太过顺遂,也让王维有失谨慎,任官之后不久便因太乐署伶人舞禁戏而遭贬。
这件事在当年还闹得挺大,不只王维被贬,官居太乐令的刘贶同样遭受严惩,其父著名史学家刘知几为子辩理,甚至遭流贬至死。
王维被贬济州,如今是秩满归都,因来拜见玉真公主,张岱才得以于此巧遇。
两人对话寒暄一番,话题很快转到岐王身上来。
张岱刚刚担任岐王挽郎,而岐王则是王维的恩主,讲到岐王的壮夭,更是忍不住泪洒当场,连连感叹道:“名王暴薨,苍天不佑,实在令人扼腕悲痛!前于济州惊闻噩耗,涕泪难止,恨不能飞身归都吊唁亡灵。”
讲到这里,他更起身向张岱作揖道:“惠文是我恩主,张郎执绋助事,某当深揖为谢!”
张岱自然不敢生受此礼,忙不迭避席而起,也不由得在心内感叹如今的王维还无之后那淡泊人事的诗佛气质,对人对事仍然情绪饱满、感情浓烈。
当听到王维刚从济州返回时,张岱便忍不住问起之前暴雨过后河南河北受灾情况如何。
讲到这个话题,王维便长叹一声道:“日前暴雨倾盆,河决于魏州,俄而漫及济州,洪波难遏,万民受难,幸赖裴使君统合州人,填土版筑,稍扼水势,但却仍然难免谷粟荡尽、州境萧条。
裴使君本以旧年东封知顿之功可望入朝,结果却又因天灾所累而迁授江南……”
王维之前被贬济州,而济州刺史就是裴耀卿。去年东封途径十数州,裴耀卿因料理得宜为知顿之最,以此功绩本来是入朝有望,结果却受此番天灾所累而仍困迁于外州。
讲到这一点,王维不免深为裴耀卿这个上司感到惋惜。
盛唐重内轻外、同时又重北轻南,裴耀卿本在济州刺史任上有功,借此入朝自然是最好的情况,但今却又直接发往江南任官,在王维看来这自然是受天灾所累而遭贬。
不过张岱对此却有不同看法,河南河北之前已经因为封禅而耗费颇多,今年又因受灾严重必然导致农事歉收,在这样的情况下势必要调度其他地区的资源进行救灾赈济,而当下还有充足物资储备的自然就是江南了。
所以裴耀卿这一任职倒不能视作贬官,更像是临危受命、欲用其才。毕竟裴耀卿在封禅过程中知顿得宜,充分展现出其人对于人物资源的调度能力,有此任用也是应时所需,不应以单纯的势位涨跌去判断。
由此可见王维对于时政人事的认知还不比张岱这样全面,不过这也没什么,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一个人即便不是全才,也不能说他的存在就全无价值、没有意义。王维那些才情富丽的诗句,张岱如果不搞文抄,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他本来还想继续向王维了解一下黄河沿岸的受灾情况,因为开元十四年这一场天灾乃是开元中期政治和制度、以及社会发展一个非常重要的开端和诱因,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天宝后期的内外格局。
不过王维本身便归心似箭,也无心细察沿途灾情,加上玉真公主对此并不关心,开口引导话题,很快话题就转去了别处。
张岱也没有一味的展示什么忧国忧民的情怀去破坏气氛,他只是将这一情况记在心里,准备之后再通过其他的渠道进行深入的了解和布局。
他今天来拜见玉真公主,本身也没有特别的事情,只是通过解试后再来表示一下感谢。在这里遇见王维自是一个意外之喜,想到来日他祖父还要在家大宴宾客,于是他便也顺便邀请了一下王维。
王维秩满解职,本身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收到邀请后便点头答应下来。而张岱又向其打听了一下其在都内住址,稍后再让家人正式的奉上请帖。
他也不清楚王维和玉真公主交情几深、还有没有别的活动要进行,又坐了一会儿之后便起身告辞。
张岱回到家时,一名身穿黑衣、在前庭恭立多时的少年便疾步入前,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口中悲声道:“郎主,我、我阿母也去了……”
少年便是周良之子周朗,日前张岱作为岐王挽郎前往长安助丧,只留下张义等人帮助周家治丧。周良的夫人本身就患病多年,强撑着病躯埋葬了丈夫之后不久便也终于煎熬不住,随之而去了。
这事情张岱已从张义那里得知,只是近日他一直有事繁忙,也无暇去探望。
此时见到周朗,他便连忙入前弯腰将他搀扶起来,拍着悲哭不已的少年安慰道:“你阿母去时已经没有遗憾,而今夫妻相聚黄泉,也是得其所愿。
但使生前尽孝,如今你也不必过分自伤,更不必觉得自己孤立人间,这里也有你的亲人!”
“郎主……”
周朗听到这话后更是悲声大作,这么短的时间里痛失双亲,少年心中积累的悲伤自如山海一般,他埋首张岱臂弯之中痛哭道:“耶娘都舍我而去,若不、若不是还有郎主大恩需要报还,我、我真想随耶娘同去!”
他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收起了哭声,然后跟在张岱身后走进前庭一房间中。
坐定后张岱才又指了指他这一身黑衣,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孝子居丧期间,衣着饮食都需尽哀,周朗眼下仍处热孝之内,更加不能随便的改换穿着。
“日前畿内大雨,河南府因用我耶故计,疏浚洛南川流、修缮堤堰,没有受到太大的灾害。官人们都说我耶厚德,活人无数,又都奏于朝廷,朝廷特恩加授、将我夺情授官……”
周朗又啜泣着解释道:“当下我任官东都苑南面监丞,日常直事西苑明德宫。昨日在官署中听说郎主扬名皇城,我才知郎主已经归都,今早便来拜见。”
张义等人帮助周朗处理完父母丧事之后,便留下两名使仆返回,接着张家又发生了张均检举家业、郑氏霸占别业等一系列事情,张义等又忙着操持家事,无暇再去勤问,因此对周朗近况也都不知。
“原来如此!”
张岱闻言后便点点头,古人父母去世要守丧三年,但若因别的事情而打断居丧,那就要身穿黑色的丧衣,称为墨缞在事。
原本张岱还盘算着等到周朗结束服丧、除服之后再帮他活动一下,谋求一个好的官职,却没想到这小子已经解褐任官。
之前得益于张岱上书的缘故,周良被追授为五品朝散大夫,能荫一子为官。
但门荫入仕却也并非直接做官,要么是进入国学成为生徒、考举通过之后出任官职,要么是担任三卫之类的侍卫官、考满转授,要么是担任太庙斋郎等等。总之都需要熬上数年,然后才能参与选官。
如今周朗还在居丧期,结果因为其父遗计救活洛阳周边众多民众,从而跳过中间的流程,被直接恩授官职。
而且其所担任的东都苑南面丞还是正八品官职,要比从五品荫子起授的从八品更高,起步便远远超过了其父周良。
了解到这些之后,张岱也不由得暗叹果然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虽然之前周良被追授五品,他出力不小,但如今其子所得这一份机缘则是周良所奋斗得来。
张岱清楚周良为此耗费了极大的心力,甚至最终的意外身死也与此有关。但他这一番努力总算没有白费,不只救活了众多的洛下百姓,他儿子周朗也承受了这一份恩泽。
好人有好报,是天下最令人欣慰的事情!
“我本不愿担任这官,也不知该要如何处事,只是朝廷强派下来,不敢推辞。但今郎主回来了,我便辞去官职,留在郎主身边听用!”
周朗却不在乎这一份难得的机遇,一门心思想要追随郎主报恩。
“不可!这是你耶半生劳碌给你积攒的福报,怎么能如此轻视抛弃!不会处事那就学,一定要将事情做好,积功求进,才不辜负你耶的遗泽!”
张岱听到这话后,当即便皱眉训斥道:“况且我身边并不缺人使用,随从小厮自有丁青,内外护卫还有安九,不需你来耗使谷米!如果真觉得学事太难,我给你安排两个书吏辅助!”
周朗闻言后连忙恭声应是,不敢再说辞官那种话。
张岱打量着他,心思却快速流转起来。他之前说要给东都太监宫女们办保险,但还没有找到一个具体的切入点,尤其在起步阶段,无论是通过高力士还是武惠妃都不妥,如果能一直瞒下去那就更好了。
如今周朗做了东都苑南面丞,负责打理西苑明德宫事宜,这倒是一个非常好的切入点,从西苑这些不起眼的外围宫人们逐步向内推广,到上阳宫继而洛阳宫,再从东都到西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