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三十八章 破碎
事情的发展着实有些出乎张起的预料,他本想着不过是去州府送些书信材料,没想到会看到刘县丞被杀,虽说他与刘县丞没什么太多交情,但在这片黑夜之下,至少能感觉到刘县丞确实与自己站在一条线上,而如今却只剩下了自己。
骑马与骑驴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一开始便将张起颠得呕吐不止,直到后来才适应一些,除此之外一路上还算是顺利,直到临近凤翔府,他才稍稍缓和,因为亲眼目的刘县丞之死,他始终神经紧绷,哪怕是吐的时候都没敢停歇。
他以前从未来过州府,以为这凤翔府不过是大一些的长宁县,来此之后才知道以往自己属实是坐井观天,这州府尚且如此,那么几百里外的大唐国都长安城,岂不是更为惊人?
不过他没时间再感叹这大城之繁华,问清楚州府衙署位置后,匆匆赶去,然而却从门房这里得知,府尹与一众下属巡视各县去了,没十天半个月是不会回来的,张起心中焦急,担心拖得越久越容易发生意外。
因此在询问衙署内是否有其他主事人后,得知留了一位长史,立刻求见,只不过长史好歹也是州府之内的重要官员,根本不是他这种毫无身份的白丁说见就见的,着急万分的他在犹豫许久之后,选择翻墙潜入,结果被抓了个正着,眼看事情闹大,那位长史倒真被吸引了出来。
虽然有些惊现,但他好歹是见到了人,急忙说明来意,并将两份辞牒与证据送上。
“岂有此理,没想到这长宁县官吏竟如此猖狂,你放心,我定会还刘县丞还有你们一个公道!”长史在看完这些证据之后,义正言辞道。
张起当即向着长史深深行过一礼,自己终究是不负所托,完成了阿叔与刘县丞的遗愿,如今州府已然知晓县里那些破事,想来很快便能将他们捉拿归案,还长宁县一个太平。
长史见张起风尘仆仆,当即有意留他用膳休息,不过张起急于归家,因此婉拒了长史的邀请,随后便告辞离去,看着张起离开,长史的神情逐渐冷漠下来。
他低头看着张起辛苦送来的辞牒与证据,随后走到取暖的火炉旁,没有任何犹豫,尽数丢了进去,火焰将那些纸张文字吞没,他转身对着侍立在旁的亲信道:“到底是年轻人,居然能让这样的小鱼漏出来,还得我这个做叔叔的替他善后,等这人出城,杀。”
……
既然东西已经送到,张起也便没有先前那般着急,他在城南市集逛了一圈,给妻儿买了些礼物,随后方才一边嚼着此地的特产毕罗,一边心情愉快地驾马离开。
一想到自己为长宁县的百姓做了如此好事,以后横竖得在县志上留个名字,他拍了拍胯下坐骑,若非刘县丞给了自己这匹马,光凭着一双腿脚,估摸此刻都还没走出三成路。
可惜了刘县丞,他其实完全可以躲起来甚至逃得远远的,不过他还是选择留在县里搜集证据,甚至替张起引开追兵,张起虽然对这突如其来之事有些不知所措,但仍然感念刘县丞。
就是刘县丞给他的那封书信他拆开看过,着实没看懂,这些读书人写东西弯弯绕绕,他甚至都没认出几个字来,勉强看到什么县令、主簿之类的,估计便是陈诉他们这些人的罪状。
正当张起悠闲经过一片树林之时,突然听得嗖嗖几声,胯下马匹顿时发出嘶鸣之声,随后便将他狠狠甩了出去,天旋地转之间,直到他撞在一棵树上,亦是发懵许久,他气喘吁吁,眼看着马匹身上中了几支箭矢,嘶鸣着狂奔而出。
急促的脚步声从林中传来,顿时让他察觉到不详的预感,以为自己是遇到了拦路强盗,如今这世道,强盗土匪到处都是,杀人更是家常便饭。
他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往树林里跑去,求生的本能让他脚下格外有力,甚至没有回头去看是否有人追杀,这一逃,等他回过神来时,已是深夜。
一路都是那般顺利,结果在回程之时遇到这等祸事,他心中顿时冒出不详的预感,开始惦念家中妻儿,只是仍不敢随意冒头,战战兢兢地等到了第二日白天,他小心翼翼地从走出树林,并在林子口看到了那匹身中数箭而死的马驹。
奇怪的是,马背上的行囊并没有遗失,什么都东西都没有丢,似乎不像是土匪行径,就在他疑惑间又一次听到了脚步声,于是就近躲到了一旁的草丛之中,借着草丛缝隙,他看到几名大汉从四处围拢过来。
“找了一夜都不见人影,难道已经逃了?”
“他坐骑都被我们射杀了,光凭一双腿脚能这般快?”
“不行,决计不能放他回去,你们向长宁县追去,我回去禀告长史。”
这几人一合计,立刻分两路行动,一人回凤翔府,其余人立刻向着长宁县方向搜索而去,片刻之后,此处恢复了宁静。
而躲在草丛里的张起,此刻脑海一片混乱,凤翔府、长宁县、刘县丞、张阿萍、赵先生、阿叔……无数的声音与画面在他脑袋里疯狂搅动,仅仅只是一夜,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便了,变得天翻地覆。
他以为自己不过是替别人送些材料文书,以为是替长宁县做了大好事,结果这是要将性命也搭进去……
他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凤翔府的长史前露了面,倘若这个长史与长宁县的官吏沆瀣一气,那他岂不是有危险,家中妻儿尚且不知情况,他必须快些赶回去才行。
他起身确认周围并无异常之后,方才踉踉跄跄地走到马匹旁,拿起了行囊,向着长宁县方向赶去。
这一路变得异常缓慢,来去只有一条道,却还要躲避那些正在追杀自己的大汉,越是焦急,行程却越慢,好几次他想要超前赶路,却险些被那几名大汉撞个正着。
原本三日的脚程,活生生被拖到了第六日,他绕开长宁县,匆忙赶回了村里,只是村里莫名的诡异氛围让他整颗心都提在胸口,一路上他都没见到几个村民,当他靠近时,一些原本在外的村民也急忙躲进了屋里,紧闭房门。
张起不顾一切地走到家门口,在篱笆门外停步喘息片刻,随后方才推门而入,那一刻,他的眼球仿佛被无数根银针刺入一般,从门中吹过的风,掠过他的脚边,将门楣下的那颗人头吹得左右晃动。
他踉跄着往前几步,却猛然在地上栽了个跟头,尖锐的石子划开了他的手掌与额头,他似乎忘记了呼吸,听不到任何的声响,连滚带爬地向前,却在几步之后又向后退去了。
他无法相信,自己只是离开了几日,只不过就是几寸田地,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何会变成这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疯疯癫癫的笑声传来。
满头大汗的张起猛然转过去,他看到那个头发散乱的疯子扒篱笆之外龇牙咧嘴,满是污泥的双手竖着四根手指。
“四个人,有四个人!阿姊跳井了!阿弟的头掉了!”
随后便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张起在呆滞片刻之后,急忙扑到了院中的水井旁,他俯身看着井中景象,顿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声。
……
天雷滚滚,大雨刹那而至,张起冲到了赵六郎的屋舍,撞开了屋门,里面却早已空无一人。
“开门!你们开门!你们出来啊!”
张起疯了一样地在村子里狂奔,他不断地敲打着四周村民的屋门,然而他们却紧紧闭上,甚至不发任何的声音。
“你们告诉我到底是谁干的!我求你们了,告诉我啊!!”
“不是说大家都要共进退的吗?不是说所有人都站在同一线的吗?!”
“为何我妻儿被人害死,你们不出来救救她们,你们这么多人,他们才四个!四个啊!”
“我替你们去的州府,我替你们去上报,我替你们去要少算的田地,你们为何不护着我的妻儿!”
“出来啊!”
雷雨之声将他的呼喊尽数击碎,他跪倒在大雨之中,撕心裂肺地呼喊着,然而整个村子,从小被告知必须以集体为先的张赵村,此刻只有他身后疯疯癫癫的疯子,在雨里蹦蹦跳跳。
村子之外,一众县衙差使与世家打手蜂拥而至,雨水击打在那些棍棒刀剑之上,靴子踩过泥坑溅起肮脏的水花。
“凶徒张起,屠杀刘氏、季氏、钟氏满门,杀妻杀儿,丧心病狂,速速捉拿,如有违抗,就地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