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五十六章 鲜血
“字据?”王禾听完一愣,他本意是稳住四娘,至于抓张九之事那便是后话了,可是四娘何其聪明,并不会被一时哄骗,再看提前准备的纸笔,说明四娘早就有了这个打算。
可是,如果立下字据,到时候公布出去,那朝廷冤枉张九之时,岂不是全部暴露了?这不仅仅只是一件案子,还关乎朝廷的声誉,更会牵动整个朝政,尤其是支援安西一事背后的不同势力,到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可能会让王禾来背锅,这样一座大山,瞬间就压得王禾喘不过气来。
“你不信我吗?”王禾抱着纸笔,颇为犹豫地看着四娘。
“我信你,可我不信吴守义,也不信朝廷。”四娘如实答道。
“好……我写,我写。”王禾手指掐了掐自己的掌心,随后走到桌案边,用水囊里的水化了墨,犹豫片刻后,借着灯笼里的火光,开始写起来。
看着王禾在纸上写着,四娘当即舒了一口气,不过她却仍没有放下匕首,倒是王禾写到一半,忍不住抬头看了四娘一眼,那种神情好似在埋怨两人为何要如此,四娘也是心头一酸,但她并未有任何后悔。
王禾无奈叹了一口气,低头继续写着,四娘见纸上已经写了不少,这才小心翼翼地靠上前来,王禾并没有耍什么花招,纸上所写,确实是在澄清张九一事。
然而就在四娘认真盯着王禾下笔时,王禾突然起身,他的速度极快,一把抓住了四娘的手臂,如此控住了四娘使力后另一只手又去抢四娘手中的匕首。
在王禾看来,四娘的力量远不及自己,先前两人有些距离,因此王禾肯定无法在四娘刺穿自己喉咙前抢到匕首,但是此刻却不同了,四娘为了看王禾所写的字据,拉近了距离,而且也未再如先前那般专注于匕首,所以这便是夺下匕首最好的机会。
然而下一刻,他立刻就后悔了自己的这个决定,四娘的抵抗超出了他的想象,这个分明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爆发出了惊人的意志,或者说……绝望……
仅仅只是那么一瞬,王禾觉得,只要自己再多一分力,必然可以夺下匕首,可剧烈的动作与近在咫尺的匕首终究没有遂他之愿,两人僵持几息,四娘无论如何也不松手,王禾以为就要抢下匕首之时,锋利的刀刃却还是在四娘的挣扎下,迅速划开了她的喉咙,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喷洒在了王禾的脸上,让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随着喉咙被划开,四娘的身体猛然一颤,立时无力,迅速瘫软下去,而王禾感觉自己要疯了一般,喉咙之中开始发出刺耳的嘶鸣,他一把抱住瘫软倒地的四娘,奋力将满是鲜血的匕首丢开,并伸手去握住四娘喉咙上的伤口,然而温热的鲜血不断地从他指缝见溢出来。
“不不……不……不要……”王禾能够明显感觉到四娘在自己怀中本能地挣扎,感觉到四娘其实还想要呼吸,只是那些鲜血堵住了她的口鼻。
沾满了鲜血的纤手一把抓住了王禾的衣领,四娘一边颤抖一边想要说话,然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痛苦而悲戚地望着王禾。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王禾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开了一般,可他没有任何的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鲜血越流越多,感受着四娘痛苦地抽搐,随后眼神逐渐涣散,那紧紧抓着王禾衣领的手也无力地落下。
王禾的面目在这一刻彻底扭曲,喉咙里发出呜咽之声,双手紧紧抱着已经没有了生息的四娘,他只要一想起方才自己抢夺匕首时,刀刃切开四娘喉咙的瞬间,便会觉得通体恶寒,他无法理解自己那一刻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去抢那把匕首,如果自己不去抢,四娘也不可能会死……
终于感觉情况不对的吴守义推门而入,扑鼻的血腥味让他眉头紧蹙,随后他便看到了正抱着四娘尸体,坐在地上一脸呆滞的王禾,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外面这段时间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注意到了桌案上的纸笔,关上屋门之后,他跨步上前将纸张拿起来,看到上面所书写的内容之后,便猜出了大概。
他盯着面色惨白的王禾,在沉默片刻之后,俯身捡起地上的匕首,随后缓步走到王禾跟前,蹲下来时,王禾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呼吸急促地向吴守义解释:“我不想的……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的……我只是想把匕首抢下来……”
“安静!你想让周围的人都知道这里的事吗?!”吴守义神情严肃地瞪着王禾,“冷静一点!”
“四娘她……我不想的,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然而此刻的王禾已经全然听不进吴守义之言,嘴里不断地自言自语。
吴守义伸手一把掐住了王禾的脖子,由于沾着四娘的鲜血,显得尤为粘稠滑腻,吴守义凑到王禾跟前,低吼道:“你往日那份魄力呢?怎生到了今日,为了一女子变成如此?”
“我又能如何?!你让我又能如何?!”王禾一边不断喘息一边咬牙切齿,“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你说的对,不应该是这样的。”吴守义眼神之中闪过凶狠之意,“并非没有挽回的余地。”
“什……什么意思?”王禾不知所措地看着吴守义,仿佛看到了救命的稻草。
“四娘死了,你我皆在此地,难辞其咎,没人会相信我们说的任何话,所以你得救你自己。”吴守义沉声道。
“救我……自己?”王禾呆滞道。
“你如果不想被当成杀人犯抓捕,唯一的办法将此事推给其他人!”
“你的意思是……”王禾听到吴守义之言,心中莫名闪过一种可能。
“如今最妥善的办法,便是伪造现场,将杀人的罪责推给张九!”吴守义做出这个决定显得尤为果断。
“不行!绝对不行!”王禾紧握双拳,厉声拒绝,罪责推给张九也就是推给连环杀手,伪造现场也就意味着要将四娘的首级割下来悬于门楣之下,这是王禾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事。
“不行?难道你还有别的办法吗?你抓了这么多年的贼人,可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要被抓进牢里?”吴守义同样厉声道。
“那是我罪有应得!”王禾浑身颤抖道。
“这世道哪有什么罪有应得?”吴守义瞪着王禾,“你自诩正直,可你扪心自问,倘若真的罪有应得,为何还有那么权贵世家违法乱纪之后仍旧逍遥法外?”
“不,我不会这么做的,绝对不会这么做!”王禾回瞪着吴守义,“我已经一错再错了,我不能再错下去了,四娘是为了我,她说的是为了我……”
“为了你?那这是什么?!”吴守义将那张写了大半澄清的纸张举到王禾面前,“她是为了张九,与你没有半点关系!”
王禾盯着纸上自己所写,脑海里满是方才四娘用自己性命要挟时的场景,而就在他愣神之际,吴守义起身将那张纸拿到灯笼前,将其点燃。
随着火光闪烁,这张可能让王禾身败名裂的字据便化为了灰烬,散落到了地上,他呆滞地看着自己亲手写下的字被火焰吞没,似乎内心也冷静了不少,他抬眼看着吴守义,脸上的肌肉颤抖起来。
“你以为这样就不会被人发现了吗?”
“明日一早我便带人过来,现场本就是我们说了算,连环凶案直接并案,而张九逃出牢狱后又一次犯案,加上冬至那一晚发生的案子,更能坐实了他便是凶手,没人会怀疑。”吴守义缓步走上前来,将张九抱着四娘的手指一点一点掰开。
吴守义将沾满了鲜血的匕首重新塞回王禾手中,面无表情道:“动手。”
王禾看了看手里的匕首,又看了看地上尸体还未凉的四娘,那一瞬间的犹豫让他浑身一颤,随后急忙摇头:“不、不……她是四娘啊,我不能……我不能!”
“她已经死了!”吴守义一把抓住王禾的衣领。
王禾看着近在咫尺的吴守义,唯有咬牙切齿。
“快点动手!”尽管吴守义的声音不高,然而那低吼之声狠狠地撞击着王禾已经临近崩溃的内心。
“你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大唐律令,杀人者以命偿之,是,你是过失杀人,兴许可以免去一死,可你前途便彻底毁了,而且你别忘了如今你的处境,诬陷张九之事一旦败露,赵县令他们不会护着我们的,反而会让我们顶下此事,到时候就什么都没了,你还要不要救刘其?钱甲的遗孤你还如何照看?”吴守义瞪着王禾,“你以为,往地上一躺,闭目到天明,事情便都会过去了吗?!”
王禾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仿佛被压了一块沉重的巨石,他低头看向手里的匕首,那上面皆是四娘的鲜血,经过一段时间已经变得有些寒凉而粘稠。
眼见着王禾呆滞不动,吴守义嘴角一抽,一把按住王禾的右手,沉声道:“你别无选择,你要是生……还是万劫不复?”
王禾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死死地咬着牙,吴守义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放轻松,放轻松,我与你一起动手,一起动手……”
吴守义面无表情,不断压着王禾持匕的右手,一点一点……直到利刃没入血肉。
……
夜风呼啸,没敢住邸店,而是缩在一处无人的破落屋舍中的张九,突然睁开了双眼,他似乎本能地感觉到什么危险降临,然而眼前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冷风从破屋的缝隙之中渗透进来,吹得张九背脊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