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3章 白鹭湾行动 上
自动驾驶汽车在开往白鹭湾的山路上陡然拐弯……雷云一阵心悸，好不容易泛起的睡意又消散了……罢了，他看一眼腕表：下午2点04分，这个时间点上，午睡的生物钟早该在身边的年轻人身体里滴答作响了吧，他扭头张望一圈，车里坐满了人，年轻人强忍疲倦的神情看上去一点也不轻松。
汽车又一个大幅度右转，近旁的岩壁像长出了一只魔爪，把整车厢的人同时往右边拽去，雷云倾斜的头都贴到车窗玻璃上了。“嗞，唔……”紧皱眉头的刘隼长长地支吾一声，随着车身摆正他才逐渐平复心情，不悦地嘟一句：“这个闯大祸的‘深蓝’，环湖大道的污染还在封闭治理，害我们走这弯不溜秋的老路。”
是的，美丽的白鹭湾环湖大道因治理污染还处在封闭状态中，但不晓得改道的这条山路会这等蜿蜒，雷云心里默想着，也紧锁着眉头，望望窗外，天有些阴沉，看起来不久就会下雨。路还长着，没办法，闭目养神吧，待会儿可得干一件大事，他告诫自己，好多年好多年没干过这么大的事了。可他一闭眼，《搜寻秦博士 机密档案》就一页一页在他脑袋里翻着篇儿，上面的白纸黑字一个一个蹦了出来……
案件越闹越大，以致上头下决心让雷云亲自逮捕“先生”，他感到非常痛心。“先生”不但和他们保持着长久友谊，也是他个人非常非常欣赏的一位贤士，以至于他经常不由自主就误以为“先生”是他们中一员。每每想到这里，他难耐感慨！
“先生”向来退居幕后，从不好大喜功，圈内人无不赞誉“先生”秉持这样的高尚情操。对雷云来说，“先生”是许多能人志士的导师，也是他一位难能可贵的朋友。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政界商界各种威风凛凛的强人、八面玲珑的能士，或是冠冕堂皇的货色，雷云过目不忘。而在这张密密麻麻的大网中，总是神采奕奕又温和谦逊的“先生”，在他眼里可算是深居罗网中心一带的伟人之一。
“先生”别具慧眼、励精图治，在事业上驰骋沙场，不断开拓创新；在国家危难之时心系中华，仍不离不弃、脚踏实地、披荆斩棘，直至八面征战、气贯长虹；而且“先生”心怀沧桑。如果每一位有英雄情结的读者都习惯在书架的正中央插入一本特别的人物传记，那么雷云的心坎上，就搁着一本讲述“先生”的奥德赛。纵使雷云自鸣学生时代国语可谓精通，但一说到“先生”，他总会卑谦地感到自己有限的词汇量不足以描述“先生”的人格魅力和他缔造的辉煌事业——毫不否认，在他心中“先生”是现代中国的脊梁骨上粗壮的一截，他打从心里崇敬“先生”。
但作为特别行动部[1]部长兼任“秦博士案”专案组组长，我必须要坚持原则和立场，我代表人民，属于人民，而“先生”和他的深蓝公司或许已经不在我们的队伍里了。雷云难忍悲伤，“先生”虽是珍贵的朋友，但朋友之间也得有原则，好好按原则规矩办事的，可以友谊长存，就像自古以来那些相濡以沫、相敬如宾的夫妻，结局大多能白头偕老、入土长眠。而难改相互猜忌、整天针尖对麦芒的家庭，过往感情再深厚，闹到分别时也终覆水难收……
雷云想打住思绪，睁开眼望一眼窗外，山脚下湖岸边，低矮伏地的红笼头菌[2]一眼望不到尽头：我们和先生明明平稳地行驶在理想的轨道上却无可挽回走向对立的结局，这到底是谁之过呢？他反问自己，但又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没办法，“先生”破坏了原则，伤害了友谊；何况，“先生”的深蓝公司损害了国家利益——雷云给自己注一剂强心针，以坦然面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雷组长，您觉得‘先生’会在我们打翻他之前就歇火吗？”坐副驾驶的刘隼转过头问雷云。刘隼自从调任来白鹭湾担任地方环保局长，椅子还没捂热，一星期前就突然接到一个叫雷云的陌生人打来的电话。
“上面下了急令：火速缉拿、抄底彻查。‘先生’确实年纪大了，但这事既然上升到国家安全层面，我想也不至于难放平，在咱们抖落他之前他就寿终正寝了。”
“不是，我指的是一些小道消息说他最近身体出了状况。”刘隼惊向雷云凑过上半身，惊讶道，“难道您还没听说？”
“你指的是坊间流传他也得了‘吐吐病’[3]？”
“对，就这种怪病，”刘隼皱皱眉说，“谁知道他是不是真患上了，说不准是他们家公关放的烟雾弹，不过不少老百姓，特别是白鹭湾事件的受害人和家属，确实也希望他和他的深蓝遭个什么报应。”
“是啊，难说啊。”
“不管怎样，依我看十有八九他这次是真要倒了，首先精神吃不消，你看……白鹭湾污染的事，还有这次这么个要命的事，他下面背信弃义的人一个接一个躺地，整个政商界、科技界搞得人心惶惶，这些七七八八的像马蜂一样冲他老人家一扑过去，我感觉他就这么气倒了也很自然。”
“小刘啊，你小看‘先生’了。”雷云以不赞同的口吻铿锵有力地说，“我和他有二十多年交情，见识过他一路上吹过的大风大浪，他靠一种普通人无法理解的韧性敢和一切拼搏，拼到现在留下的脚印或许比我俩想的还深得多。”他说完很不情愿地瞟了眼窗外，只觉得密密麻麻的红笼头菌异常扎眼。
“我知道我知道的，我也敬佩早年的‘先生’，可现在见他的深蓝帝国为非作歹，总觉得……呲……总觉得心眼儿堵……”
“一样的啊，小刘，刘局长。可要是这些打击就把他击倒了，他就不是‘先生’了，不是吗？。”
“对，你说的也对。”刘隼附和道。
“他要是最近真的身体不佳，我看应该有别的什么更严重的东西在影响他的健康，你要知道，盯上他的可不只有我们……”话音未落，雷云意味深长地看着刘隼。
“也是也是。”刘隼会心一笑，连连点头道，“希望他们自己人不要再搞他了吧，要是搁他那儿理清线索之前他就倒了，那可就天下大乱了！”刘隼长叹一口气，放眼望去，窗外的红笼头菌依旧在山下密密麻麻连绵着，那氛围让他有种直起鸡皮疙瘩的反胃。
“怎么还有137公里呀？难受！闭眼睁眼都不舒服。”挨雷云左边位子上的薛洁忽然闹腾起来。
“我说小薛同志，这么重要的任务上面指派你过来，区区物理惯性就要把你打败？不会吧，连热身运动都没开始哦。”雷云戏谑地说，语气却很沉稳，雷云开玩笑时惯用这幅神情，身边的人见状，往往更加忍俊不禁。
“晕车不至于的啦，就是很不舒服。”
“你可是我们的女超人，这次请你来保护大家，现在闹哪样？‘中国的女超人任务中晕车’，不得丢大脸？回国安联盟[4]后你还混得下去？”待雷云说完，车内轰笑起来，拘谨不安的气氛一时得以舒缓。
“不是，雷部长，你瞧外面那一排一排怪糟糟的家伙嘛，不觉得心里阴惶惶的吗？隔着玻璃老远似乎都能闻到一股臭味一样，咿——”薛洁面色凄楚地说。她的眼睛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细小之物，比如许许多多细小的爬虫和苍蝇，正在连片的红笼头菌上蠕动着。
“像有猫爪在心肺上挠一样，刘局长，我说环保局就不能换成其他更好看点的植物吗？”薛洁问。
“难不成连你都会对这些煞风景的怪家伙起反应？”刘隼惊愕道。
“我也有人类正常的五感呀，非战斗状态都会开启！人类有五感，原来是这等不幸的事。”薛洁语气悲戚，像模像样地啜泣着说。
“好啦好啦，薛大英雄饶了我们可怜的人类吧。”刘隼很配合地自嘲道，然后认真地看着窗外，轻叹一声说：“没办法，研究证实了，目前只有这家伙对分解草坪和土壤里的污染源有奇效。这些家伙长得怪模怪样的，一眼看上去跟他娘一只只从地里钻出来的怪物一样。现在成熟开苞了，会散发恶臭，视觉和嗅觉上也能阻挡外人，让人暂时不要再靠近这么一大片污染地区。”
“是啊……”雷云长叹一声，“这儿以前可是一片蓝得像翡翠一样的湖湾！每次来这儿考察，见那青汪汪的白鹭湾湖水心情就大好。”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丑东西才能吸干土壤里的污染源！”坐第三排靠右的董清华插进一句，他是白鹭湾市公安局刑侦总队长。
“按我说，早该埋了白鹭湾，换地儿改名叫红水湾得了。反正我看这白鹭湾永远是回不来了，别指望了！”坐董清华左边的张一梵插话道。
“你给我少打岔，小张。”董清华训斥一声部下。
“白鹭湾是彻彻底底地废了。但万幸国家早规划和新建了洪都科技城，算是应了白鹭湾出事的急。”坐最后一排的周逸说道。作为特别行动部的技术组特警，周逸自觉本不应该发表意见的，但许久的沉闷后见大家都打开了话匣子，最后自己也没忍住插了进来。
“是啊，庆幸从白鹭湾迁出去的高科技巨头仍然选择进驻洪都特区，我们可算挽回了一点颜面。”刘隼说。
雷云转头扫一圈，大家的神情依然紧绷着，只有最后一排一个叫徐小敏的姑娘目不转睛盯着膝盖上的电脑屏幕。她似乎仍在认真研读特别行动部昨晚分享给他们的绝密资料。
雷云特别瞅了她两眼，再过一会儿需要上去批捕“先生”的时候，不知这位年轻警员能否拿出百分百气魄，雷云想，估计小董正是看在小徐初生牛犊不怕虎，对“先生”还一知半解，才敢冒这么大险带上一个新人。
好一会儿没人搭话，滞重的沉默似乎夹着车窗外一股湿哒哒的酸臭味儿，又飘进了车里。
“嗐，水里的特殊污染源靠深蓝的虎鲸[5]吞得差不多了，次生的污染只能治理，不惜代价治理，这是既定方针。”刘隼继续说，“依山傍水、生态宜居、高科技云集、上下产业链凑一块儿，这么好的湿地，再上哪儿找去？地就那么多，活人都抢不过来，甚至连……你们看几年前国内外那些脱靶[6]的仿生人都在干些什么！昨天新闻上又新冒出来一个什么‘自由之翼’的组织在起草什么宣言！嗬，说不准都在酝酿革命了，把人类都赶进海里？嗬！”
“刘局长，”周逸语气委婉地说，“我看还不至于，只是这擦屁股的事还得费费劲。实话告诉您，2029年3月起，脱靶现象就陆续出现在了那几个国际巨头的实验室里，刚开始他们一致认为强制嵌入安全命令的代码后，脱靶是可控的，不会危害人类现有社会架构，就把产品投放市场。后来你知道的，有公司的产品搞出了几起惨剧，事情越闹越大，实在捂不住了，这才有人站出来爆料：说有些巨头的实验室里早就出现了脱靶的ai，已经产生出了威胁人类的高级别意识，需要回收销毁。全世界这才惊出了魂，立刻重视起来。”
“是啊，当时新闻铺天盖地给爆出来，把我给吓愣了，以为末日提前来了，心想看吧看吧，终于玩儿脱了吧：ai仿生人保姆对顾主产生感情，杀了别人一家子这种事都能发生。”张一梵插话道。
“可不，我当时也给惊傻了。”周逸继续道：“但万幸，这些科技巨头一手玩儿火一手备了灭火器，把研发和校正时出现过脱靶的ai源代码——3年前大肆报道的“朱庇特”“摩西”“银河”——都完好保存着。按这些源代码追查子产品，大到ai仿生人，小到家政机器人，这几年能查到的都回收得七七八八了，现在头痛的只剩下一些通过网络被感染的ai程序。”
“这讨厌的网络——害得我们薛大侠满世界跑。”张一梵笑眯眯看向薛洁。
薛洁惬意地皱皱眉，还以微笑。
刘隼听后忍不住问：“奇了个怪嘞，那些跨国公司不是早宣称问题产品基本清除出市场了吗，怎么这几年国际上匪夷所思的ai故障还是接连不断？它们一直藏在网络里最近死灰复燃了？”
周逸开口时犹豫了一下，看向雷云。雷云轻轻点点头。
周逸接着解释道：“确切来说，是用那些ai源代码生产的子产品，投放市场后在网络里不断传播和复制了它们自己的ai。”
“啥！他们还有这种能耐？！”刘隼惊叹不已。
“没错。ai程度较高的仿生人是它们的重点目标。2029年至2033年，这四年间全世界所有连接过网络的ai产品，都有受不同程度感染的可能，直到2034年初国安联盟规定：作为问题源的几个巨头必须把各自最新的安全代码向市场公布，才最终断绝了连锁反应。”
“简直……啧，啧，太可怕了！”刘隼连连咂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这真是人类同穿连裆裤的时代，有人一乱尿裤子，其他人跟着被打湿。嘿，我说薛大英雄，”他冷不丁问薛洁，“你该不会白天抓国际罪犯，晚上回家也跟着掺和什么宣言吧？”
雷云听罢，心里一紧。心中轻轻责怪刘隼这个中年局长怎会如此出言不谨慎，同时又为他的直率感到欣慰。
“冤枉，冤枉啊刘局长，要说真要选边站，我准是帮助人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