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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周那的话刚说完,天空被胜车发出的箭遮黑了。阿周那用箭雨回答胜车,但他不时痛苦地回顾已紧抓在广声手中的善战。
黑天又逼着阿周那考虑善战的情况。他说:「阿周那啊,善战丧失了一切武器,现在他只能任凭广声摆布了。」
阿周那一回头,见到广声一脚踩在善战身上,手举大刀正要砍下去。可是广声尚未来得及下毒手,阿周那的箭势如闪电,一刹那就把高举的手臂斫去。手臂掉在地上,手中还握着大刀。广声大吃一惊,回过头来寻找射箭的人。
「贡蒂的儿子,」他叫道,「我没有想到你会这样!这样放暗箭不算好汉。我跟别人交战,你乘我冷不防攻击我。俗语说得好,没有人能不受朋友的坏影响。你的不合乎武士道德的行为正好证明这话千真万确。阿周那,你回去见你的哥哥坚战时,这件勇敢的事儿你怎样交代?阿周那啊,这个坏主意是谁教给你的?是从你的父亲因陀罗大神学来的,还是从你的师父德罗纳和慈悯那儿学的呢?是什麽法典允许你向一个正在跟别人交战而不能看到你的人射击呢?你干的事是下流种子干的勾当。这大大伤损你的名誉。看来这必然是富天的儿子教唆你的。你自己的品格还不至於做出这样的事。一个血管里流着高贵血液的人决想不到要干这样一桩卑鄙下流的事。我知道必是那个无耻的黑天煽动你,叫你这样做的。」断了右臂的广声在俱卢战场上这样刻毒地谴责黑天和阿周那。
阿周那说:「广声,你老了,大概年龄影响了你的理智。你责骂黑天和我,责骂得毫无道理。你在我眼前杀害我的朋友,一个为了我而冒生命之险来作战的人,一个就像是我的右手似的朋友,一个已倒在地上只能任人摆布的人。你要去刺死这样一个人,我怎末能袖手旁观呢?我若是不插手,我就该进地狱了。你说我跟黑天作了朋友,堕落了。普天之下有谁不愿意这样堕落?你理智错乱了,所以语无伦次。善战来到这儿的时候已精疲力尽,而且他的武器也不够,你却向他挑战。你战胜了他。他败後躺倒在地上,毫无办法。你依据的是什麽光荣典则,竟然举起刀来杀一个倒在地上的战士?你曾经为杀死我那手无寸铁,疲惫不堪,站立不稳,战甲破碎的孩子激昂的那些勇士喝采,我难道能忘记吗?」
广声听了这番话,并不回答,却用左手将自己的箭散在地上,就在战地上打起坐来了。老战士修行入定的景象深深地感动了俱卢军。他们赞扬广声,责备黑天和阿周那。
阿周那说:「勇士们,我立誓要保护每一个离我不出一箭之遥的朋友,我不能让敌人把他杀了。这是我立过的誓愿。你们凭什麽责备我?不加思索顺嘴胡骂是不对的。」
对战地上那些责备自己的战士们说了这些话後,阿周那回头对广声说:
「卓越的勇士啊,你保护过许多来求你帮助的人。要知道你的遭遇是由於自己的错误。责备我是不公道的。如果你同意,就让我们大家埋怨那统治刹帝利生活的暴力吧!」
广声听後,低头致敬。
善战现在已神志清醒,站起来了。他一怒之下不顾一切,拾起一柄宝剑,扑向坐在箭上打坐入定的广声。周围的人惊叫起来。黑天和阿周那冲上前去阻挡他。然而迟了。他一剑挥去,又快又猛,割下了那老战士的头颅。头颅滚了下来,身子却依然保持着打坐的姿势。在战地上空观战的天神和小神仙同声祝福广声。战地上的每一个人都谴责善战的罪行。
善战坚持说自己的行为是对的。他说:「我昏倒下来的时候,这我个仇人将脚踩在躺下的我的身上,想杀我。因此我也可以杀他,不管他取的是什麽姿势。」可是没有人赞成他的举动。
89胜车被杀
「迦尔纳啊,」难敌说:「紧要关头到了。如果夜幕降落以前,胜车王尚未遇害,这在阿周那就是奇耻大辱。他会为了誓言的未能兑现而自杀的。阿周那一死,般度族必然灭亡,王国将毫无问题属於我们全权治理了。天神们曾决定阿周那是要自己结果自己的,因而他会一时大意立下这不可能实现的誓愿。看来是我的好运来了。我们千万别放过这机会。我们无论如何要使他挑战失败。这件事全仗你。你的作战神技今天要受考验了。今天,显出你的神通来吧。瞧,太阳西斜了。我不信日落前这一段时光里阿周那能赶到胜车王身边。你,马勇,沙利耶,慈悯和我自己都必须尽力保卫胜车王,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在日落前的数小时内落在阿周那手中。」
迦尔纳回答说:「我的国王啊,我给怖军打得遍体是伤。我疲倦不堪,四肢无力。虽然这样,我仍然要尽我所有的力量。我活着就是为了为你效劳。」
当迦尔纳和难敌如此这般定计的时候,阿周那正在猛攻俱卢军。阿周那全力以赴,要在日落以前穿过俱卢军的防线,到达胜车王所在的地方。
黑天将法螺放在口边,高奏牛调。这调子是召唤他自己的御者达禄迦赶车前来的信号。当黑天的车子到来後,善战乘这车去攻迦尔纳。他打得猛烈而且灵巧,紧紧缠住迦尔纳,使他无法脱身。
达禄迦的赶车技术,善战的射箭技巧,引得天神们下来观战。迦尔纳的车上的四匹马都受了伤,御者坐不稳栽了下来。接着,旗竿断了,车也裂了。失去了车的迦尔纳站立在战地上。这情况引起了俱卢军中一阵大骚动。迦尔纳只好跑过去上了难敌的车。在这儿,全胜对倾听他叙述这桩事故的持国王说:「世上最高明的箭手是黑天、阿周那和善战,谁也比不上他们。」
阿周那冲过拦路的俱卢军,到了胜车王所在的地方。他一想到眼前这人就是杀死激昂的凶手,又想到俱卢族的种种罪行,便怒从心起,疯狂地作战。他是能左手开弓的人,拿起神弓,忽用左手,忽用右手,发射利箭,吓得敌人心惊胆寒,慌乱不堪,觉得好像是死神张开可怕的大嘴来到了战场上。
只有创作摩诃婆罗多的诗人才能描述阿周那和那些保卫信度国国王的战士,马勇以及别的伟大人物之间的这场战斗。他们全都打得十分猛烈,可是全都失败了,不能阻挡阿周那到达胜车王所在的地方。
阿周那开始跟胜车王交战了。这场战斗历时很久。两人都不时望着西方,因为白天快完了。信度国王不是寻常的敌人,阿周那早先又已用尽了力量,因此不易取胜。太阳接近地平线,渲染得西方一片血红色。可是战斗依然进行,不能结束。
「只剩下一会儿工夫了。看来阿周那的挑战失败了。胜车王得救了。誓言没有实现,阿周那要丢脸了。」难敌自言自语,满心欢喜。
天黑了。双方军队一片声高叫:「日落了,胜车王没有死。阿周那输了。」般度军垂头丧气,俱卢军高声欢呼。
胜车王回头看着西方的地平线,心里想:「我得救了。」他那时看不到太阳,认为危险时间过去了,不会被阿周那杀死了。
然而就在这时刻,黑天对阿周那说:「阿周那,信度国王看着地平线。是我叫天色黑暗的,其实太阳依然高挂天空,并未沉下去。下手吧。这是绝好的机会,因为胜车王不加防备。」
神弓飞出一箭,像老鹰猝然扑下攫取小鷄似的,带走了胜车王的头。
「听着,阿周那,」黑天叫道:「快接连射箭,别让头颅落地,要把头颅送到增武的怀中去。」
於是阿周那施展神技,连发奇妙的箭,将头颅从空中运送过去。这真是一幅奇景。
增武正坐在道院的空地上,闭着眼睛,专心致志做晚祷。忽然他儿子的有着美丽的黑发,带着金耳环的头轻轻地掉在他怀里了。老国王做完祷告,站了起来,怀里的头滚到了地上。正如他自己以前诅咒的,自己的头爆烈成为一百碎片。父子俩一起到勇士们死後所住的地方去了。
黑天、阿周那、怖军、善战、战愤和至勇高声吹奏法螺。坚战王听到祝捷的螺声,知道阿周那的誓愿实现了,信度国王死了。他於是率领军队猛攻德罗纳。这时候夜幕已经垂下。可是在作战第十四天,日落时停战的规约没有遵守。战斗的狂热一天比一天高涨,规约和禁条一条一条地被破坏了。
90德罗纳去世
凡是听过摩诃婆罗多故事的人,都知道怖军和他的阿修罗妻子生的着名的儿子瓶首的事迹。在史诗的人物中,有两个青年具备英勇、坚强、刚毅、胆量过人而又性格温厚的品质。这两个青年一个是阿周那的儿子激昂,另一个是怖军的儿子瓶首。两人都牺牲在俱卢战场上。
到了摩诃婆罗多大战的後期,双方仇恨日深,不满足於白天作战夜晚停战的规约了。第十四天,太阳已经下去,战争并未停息。大家燃起了火炬,在火炬的照耀下继续作战。俱卢战场上呈现了一幅奇景。这种场面是婆罗多族的国土上从未有过的。双方将士在数千支火把下,使用夜间作战的特殊信号,继续交战。
瓶首和他的阿修罗部队是夜间能增加力量的,觉得在黑暗中作战格外有利,便加紧猛攻。难敌看到成千上万的勇士被瓶首和他的魔军所消灭,心胆俱裂,因为这批军队能在空中来往,神出鬼没,无法提防。
「迦尔纳啊,快杀死家家伙,否则我们就全军覆没了。别再耽搁了,快杀掉他吧。」所有受困的俱卢族都这样要求迦尔纳。
这时候,迦尔纳自己被一个阿修罗的箭所伤也正在狂怒。他有一支百发百中的神茅,是因陀罗大神给他的,可是只能用一次。他保留到现在,因为他知道他和阿周那之间不可避免地要有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这支茅他要专用在阿周那身上。现在他在夜战的愤怒和混乱中一时冲动,将神茅投向那年青的巨人了。
阿周那因此得救,可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怖军的爱子瓶首,在半空中正对着俱卢军倾泻致命的利箭,忽然掉下地来死了,使般度族陷入无限的悲痛。
战争并未停顿。德罗纳残暴地攻打,所到之处般度军大批死亡,人人惊惧。
「阿周那啊,」黑天说:「要按战争的严格规矩作战,那是谁也不能打败这位德罗纳的。除非违背正法,我们没有其他办法对付他。只有一桩事情能叫德罗纳停战。他一听到马勇战死的消息,就会丧失对生命的一切兴趣,抛下武器。现在得有个人去告诉德罗纳,马勇已经阵亡。」
阿周那是决不让自己说一句谎话的,一听到这个提议,不禁毛骨悚然。在他身旁的一些人也反对这个想法,谁也不愿协同说谎。
坚战王站在那儿,深思熟虑了一会,然後说道:「我来承当这桩罪过。」於是打开了僵局。
这事看来很古怪。但是创世之初,搅拌乳海的时候,搅出了可怕的毒汁,有毁灭众天神的危险,当时不是大自在天上前吞了下去,救了大家吗?为了拯救一个完全依靠他的朋友,罗摩不是不得不违反武士作战的规矩,承当了杀死伐里的罪孽吗?同样,坚战王现在决定担受恶名,因为除此以外别无出路。
怖军举起铁杵,向一头唤作马勇的巨象的头上击去。巨象倒地死亡。怖军杀死了巨象马勇後,走近德罗纳指挥的部队,高声吼叫,叫得人人能听见。他叫道:「我杀死马勇了!」怖军在这以前从未做过,甚至从未想到过,要干不荣誉的事。他说出了这句话後,羞愧得无地自容。
德罗纳正要祭起大梵法宝,听了这话,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可是这能是真的吗?他呼唤坚战,问道:「坚战啊,我的儿子真的阵亡了吗?」这位大师认为即使拿三界之主的高位来贿赂坚战,坚战也不会说一句谎话的。
德罗纳这一问,令黑天十分惊慌。他说:「如果坚战不肯说谎,误了我们的事,我们就完了。德罗纳的这件大梵法宝威力无穷,不可抵御,会把般度族完全消灭的。」
坚战自己面临当前要做的事,也不禁不寒而栗。然而在内心深处,他也希望获得胜利。他硬了心肠,对自己说:「我来担当罪过吧。」然後大声叫道:「是啊,马勇确实是死了。」就在说话的当儿,他感到这事儿干得不光荣,又低低地用颤抖的声音附加了几个字,说:「是大象马勇。」这几个字给喧闹声淹没了,德罗纳没有听见。
「国王啊,他们犯下这样一桩大罪了。」对着瞎眼的持国王叙述战事实况的全胜这样说。
当谎话一出坚战的口,坚战坐车的轮子立刻着了地。在这以前,他的车轮总是离地四寸,从未碰过尘土。在这以前,坚战跟充满虚伪的尘世有一段距离;自从说了谎,他立刻下落尘世,成了凡人。他也一心图谋胜利,陷入虚伪,因而他的坐车也随着下降到人间的道路上了。
德罗纳一听说爱子被杀,对生活的眷恋就断了。他万念俱灰,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要活。当这位老将处於这样状态的时候,怖军指着他高声严厉地责备起来:
「你们婆罗门放弃了自己种姓应尽的职责,来从事刹帝利的战争事业,给王族种下祸根。若是你们婆罗门坚守由出生规定的责任,不走错路,王族就不至於走上这条毁灭的路的。你们教导说,不杀是最高的正法,而婆罗门是这条正法的支持者和培养者。可是你们自己背弃了自己种姓的智慧,无耻地干起屠杀的勾当。你们堕落到过这种犯罪的生活是我们的大不幸。」
德罗纳已经对生活毫无依恋了。听了怖军的这番嘲骂,心头更加痛苦。他抛开自己的武器,在战车的坐位上打起坐来,很快就入定了。这时猛光手持利剑,上了他的车。尽管战场上周围的人全都高声喝阻,可是德罗纳的仇人利剑一挥,把这位老将的头割下,完成了命运给他的任务。持力的儿子的灵魂化为一缕光芒,冉冉上天去了。
91迦尔纳的死
德罗纳一死,俱卢军任命迦尔纳为大元帅。迦尔纳站在由沙利耶驾御的华丽的战车上。他的威名和他那无所畏惧充满信心的仪表使俱卢军大为振奋。战争又开始了。
般度族跟占星家商量後选择吉利时辰进行大战。阿周那率军攻迦尔纳,怖军紧跟在车後助战。难降集中力量,对怖军射箭,势如雨下。怖军忍着笑自言自语道:「这坏蛋现在在我掌心之中,逃不出去了。今天我要实现对黑公主的诺言。我等待完成这个誓言也等待得太久了。」
怖军想着当年难降对待黑公主的情形便怒从心起,无法遏制。他扔下了武器,纵下车来,饿虎扑食似的扑向难降。他摔倒了难降,扭折他的手臂,一面叫道:「罪恶的畜牲,揪住黑公主头发的是这一只该死的手吗?好吧,我要把它从你身上连根拔掉。如果这儿有人想帮助你,让他来试试吧!」怖军虎视眈眈,看着难敌,高声挑战。他撕下难降的胳膊,将那血淋淋的手臂抛在战场上。接着,他实践他那十三年前的可怕的誓言,像一头野兽似的,吸着饮着他那敌人体内的鲜血,并且疯了似的在染遍鲜血的战地上跳舞。他吼道:「我做到了。我为这个罪大恶极的人立下的誓言已经实现了。现在轮到难敌了。祭火已经升好,让那供神的牺牲准备着吧。」
这景象使人人战栗。甚至勇武的迦尔纳看到怖军这样狂怒,也颤抖起来。
「别害怕,」沙利耶对迦尔纳说:「你不应当流露任何迹象,让人误认作恐惧。难敌心情沮丧浑身颤抖的时候,你不该也这样意气消沉。难降一死,全军的希望完全在你身上了。你必须挑起这副重担。你本是英勇的战士,应该跟阿周那单独作战,赢得地上的永恒的光荣,或者是战士的天堂。」
迦尔纳听了这番话後,恢复了勇气。他愤怒得两眼通红,含着泪水,命令沙利耶把车向阿周那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