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1/1)

首发：~第8章 第8章

那之后，山岸的内心时常笼罩在一种耻辱的自责中，觉得会将真澄那时的求助错当成求爱的自己简直无可救药。他也曾在真澄醒来之后试探过，问他当时演出后是什么感觉，本人的回答是只觉得痛，除此以外的一切都记不清。这对山岸来说似乎是好事，至少他能安慰自己的唐突举动至少没有给真澄留下心理阴影，可与此同时，不知为何，却又发觉心中某处竟无比空虚。

他没法再像以前一样自然地面对真澄了。对于这位多年的好友，自己是从何时开始用满怀爱意的目光注视着的？山岸自己都不知道。是把重逢时的惊喜错当成爱情的这种吊桥效应般的情况吗？还是在更早之前——在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背脊神情出离的时候？

——每每看到青年坐在病榻上冲自己笑的模样，山岸更是为强烈的负罪感所冲击。

他总是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中。一走出医院，不需要再维持势必在真澄本人面前保持冷静的矜持与自尊以后，他便不自禁地回味起那重叠着无数感觉的黑暗。背部肌肉紧实的触感，空气中混杂着蒸出的带着咸味的汗水的热气，如夜间海浪般时不时响起的低声呼唤，以及从唇间吐出的温热的吐息——他迷恋真澄，一度觉得自己可以将对世上一切事物的爱全部奉献给他，就算把自己的灵魂搭上都无所谓。然而一旦回想起自己意识到爱意的那可耻的契机，山岸便又被强烈的罪恶感所拷打。

他觉得自己陷入了被负面情绪牵着走的状态之中，这是有问题的。解决办法也显而易见。他开始尽量避免频繁与真澄见面。探病当然会去，但总称自己有事而早早离开。

出院以后，真澄立刻开始了排练。拄着拐杖，无法自如活动，他就打算以这副模样上台演出。尽管三人劝说他应该先静养一段时间，不用着急回到舞台，可他生性固执，最后真这么做了。

原本预计的演出没有推迟，如期举行，场子却没能像上回那样炒热。演唱进行到后半，他几次想将那拐杖丢掉，手抖个不停，依旧无法成功站立。骨折后从来没有掉过眼泪的真澄，在最后一首歌唱到一半时却哭了。

山岸在演出结束以后迅速离场。听见真澄在背后喊自己的名字，他仍以稍快的步速往前走了几步，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咬咬牙，停下脚步转身问：“什么事？”

“……就是想和你聊一会儿天。”

他看起来局促不安，一只手撑着拐杖支起身体。

“我接下来有急事。”

“这是什么说法？急事？……在这种大晚上？”

山岸悲伤地看着真澄。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脸上表情却清楚地诉说着“别再问我了”，令真澄一时失语，趁着这个机会，山岸扭头快步离开。

这由山岸单方面造成的嫌隙一直存在了两周之久。两周后的周三的晚上，那时山岸正在桌前温习功课，突然听到窗外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一边心说“不会吧……”，一边移动到窗前。也不打开窗户探出头，只是将窗帘拉开一角，就这样站在屋内看向窗外。

他看见拄着拐杖的真澄。一只脚上缠着绷带，肩膀倾斜着，没有落地。衣装穿着还是平时那副装扮，肩上背着吉他。山岸想起自己以前的确告诉过他住址，没有具体到公寓的层数门号。他就是以这副模样到这里来的吗？乘车？

山岸一时哑然。这时，见没人回应，真澄远远地好像叹了口气。他换了个姿势。原本是用腋窝撑住拐杖的，现在小心将肩放下，手臂环过拐杖，肘窝刚好卡在偏外侧的棍体上，这样夹着拐杖上部分开的两柱勉强站着。可手根本摸不到吉他。于是再变换姿势，把手从两根棍体中间的空档穿过去，只用肘窝夹住一根金属柱，另一根则斜着抵在肩部左右的位置，身体歪斜，与倾斜的拐杖成了个三角形，才终于将手靠上琴弦。

“《变得幸福吧》！接下来是这首歌。”

看上去也太奇怪了！要是看到别人做出这种举动，山岸一定会因为太滑稽而忍俊不禁，可他现在一点也笑不出来。对于《变得幸福吧》这首歌的歌名，他一点印象也没有。真澄的用词像是演出报幕，而乐队演出的都是原创曲子。那这首应该也是原创曲。但在过往演出过的曲目中从来没有这首歌。是没唱过的旧曲？新曲？山岸的大脑飞速运转。

这时，真澄拨出第一个音。

【靠得太近便容易受伤的话】

【就独自追求幸福吧】

【朋友朋友朋友朋友】

【离别之前给你看看】

【我的眼睛鼻子嘴心温暖的记忆】

【带上它们走吧】

【朋友朋友朋友朋友】

没有舞台灯光，就用路灯作为光源。没有黑暗的livehouse，就拿夜晚做背景板。没有麦克风，就用前所未有的力度大声嘶吼。没有贝斯，鼓手，吉他也弹得不怎么样——都没有关系。只要他站在那里，大肆发泄出自己的情绪，任何人都会被鼓动的。

山岸确信自己会有这种感觉不是因为他对真澄怀有爱慕、戴有色眼镜看人的关系，真澄天生就是这样的人。说得再明确一些，即便没有组成乐队，真澄自己做音乐也行。反正他会使键盘，吉他练上一段时间估计也能熟练。他觉得自己对真澄来说并不是必要的，只是自己不想离开真澄。越是这样，自己越应该离开——

但是，“朋友”。……朋友。朋友？朋友。要是真澄这么期望的话，自顾自地想要离开未免太过伤人。

山岸用手擦了擦眼睛。他蹬上鞋，穿着睡衣跑出门去。

《变得幸福吧》这首曲子刚好唱到结尾的部分。真澄唱完最后一句，接着开始弹最后一段没有人声的吉他旋律。下了楼的山岸站在远处叫他的名字，真澄立刻停下了弹吉他的动作，原本低垂的目光伴随抬头与山岸的目光交触。

山岸听到风声。是自己在奔跑。真澄松开的拐杖在地上敲了一声。

一个拥抱。朋友之间的拥抱。山岸不顾一切地拥抱着他。他感觉到真澄的手也落在自己背上，哄孩子似的慢慢排着。有好事者在公寓楼上鼓掌，这也无所谓。因为自己爱慕真澄，所以一切都无所谓。山岸低下头，闻着从青年的发梢间散发出来的好闻的气味。

就这样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一点也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动。

最终将宁静打破的，是真澄的声音。

“……好痛。”

山岸一下子慌了神：“什、什么？”

“凉治，你碰到我的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