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29章 停战以后
香炉悠然吐出淡蓝色的氤氲，一阵冷风刮来。片片黄叶离枝飘落，身前枯叶飞舞。旋有青烟一缕起自碑前，即妻灵也。妻子不灭的灵魂挣脱人神路殊的魔咒，穿越时空姗姗而来。山风拂衣，飘然欲举、有清绝出尘之姿。
于无声处——丈夫的眼泪已是默默流淌。
站在妻子的墓碑前，王胡子的心中感伤不已。他不禁回想起，同爱妻那些逝去的美好时光。
他想到了当年火车站送伤愈妻子赴朝的情景，那个温婉的女子毫不犹豫地登上了跨过鸭绿江的火车。重返前线，像许多中华儿女一样义无反顾的，到战场上与敌人拼杀，无怨无悔！
又由妻子想到了李卫华，那个奔赴战场之前。还想着为国家保留人才，突围途中宁愿自绝，也不愿拖累大家的忠厚西北汉子！
还有那个湘西入伍的战士刘瑞，那个误入匪巢。却一心向往中国军人荣誉，抱着集束手榴弹冲入敌群，不惜一死的年轻人！
刘建国这个为了找回负伤的战友，不惜以身犯险。最后诵念着入党誓词，而欣然辞世的马列主义奉献者！
张文轩虔诚的闭目祈祷：“主耶稣，我们感谢你！你爱我们不离不弃，你爱我们流血舍命。求你的真光照耀我们，驱逐我们内心的黑暗。耶和华我的神啊！今天求你赐给我们圣洁的金敏贞大姐以福祉、赞美、荣耀、她的奉献配得上大家的敬拜！主啊，您曾降生马槽。我们赞美你！是因为你能医治我们心灵的创伤。倾倒你的福杯，做坛上的祭。让我们的灵魂同在，否则我们的祷告将不蒙垂听，就奉主名祈求，阿们！”。
雨落在墓碑的棱线上，溅起点点水花，仿佛小提琴奏响的和弦。林雨婷蹲在墓碑前，将自己昨夜谱的新曲《战友》手稿在坟前焚化。又从琴盒里取出小提琴，将琴轻轻夹在腮下。左臂略微靠向胸部向前屈伸，使手指能垂直落在琴弦上，这样手在换把时也能得到最大的自由。文轩忙撑起雨伞，罩住提琴。雨婷垂腕执弓试拉两下，调了调g、e弦轴。深吸口气黛眉飞扬，挥弓拉了起来。流畅如歌的音色和演奏轻巧的经过句，赋予小提琴原创曲《战友》瑰丽的色彩和深邃的意境。演奏仿佛清泉荡涤肺腑，只觉身心俱净。
不由自主，林雨婷完全融入到了琴声中。手指滑过g弦上的“咏叹调”音符、节拍、进入新的更高的艺术层次。音符跳过一个引子后，开始在灵魂的驾驭下演奏。这似乎更符合她而今的心境。旋律由三度音节，上行至八度，而后在泛音、和弦上稍作停留，以连续的跳弓作结，换把形成了一个量子波的优美旋律线……。
琴声再次一转，旋律在高音区上回旋。 也正是这一转折，音律陡然间变得高亢，从一段双音伸指八度音节开始，围绕着魔鬼的颤音上下回旋。左手快速拖音滑奏，右手配以顿弓，使得发音顿挫分明，以展现刚毅不屈的性格。第一指和第四指在八度上下翻飞。重音的强调使连弓先前所营造出来的沉静，一下子被打破，开始变得昂扬起来。
断弓压下哭意，颤动的眼睫毛闪烁着泪珠。内心的哽咽跟随旋律默然前行，深挚的情怀融注到五线谱中。悠远的琴声在激昂中透出一份宁静，哀伤里蕴含着一股典雅。林雨婷或快或慢自如的拉动着琴弓。眼睛渐渐凝起一片雾水，不可遏制的沁出一行眼泪，一曲婉约深沉的灵魂呐喊回荡在空灵新雨中。
从历史大视角来看，将一个人或单个家庭放在历史大背景中，你就不能漠视客观条件对人生选择的影响和制约问题。对具体事务细节的曲解，缺乏逻辑推定。尤其对大环境背后的意识形态压力有失理解与想象。你原本就局限的视野就会变的更窄了，甚至钻进谬误的牛角尖，其实英雄和大家一样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雨！细细密密扑打在无垠的原野上，铅云压着大地。
登高望远峰峦寂寂，江水无声，一缕琴声因风而起，柔和秀雅的旋律缓缓流淌着普世心绪，这是一种生命觉醒的感伤，是对亲情、友情转瞬即逝的惆怅，让人们油然生出逝者如斯、生命短暂之感叹。终于又到了分手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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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两夜的车船辗转，在充满忐忑的心情中显得有些漫长。到了站之后还要坐一天半的拖拉机转牛车，大胡子背着包裹跳下牛车，沿着沂蒙山陡峭的石径又走了一百多里的山路。终于望见大山深处那个即熟悉又陌生的小村镇，一条小河绕村流向西北，一直滋润灌溉着河边的这片土地，还有镇东头的那颗树冕遮去半亩地的大槐树。游子的心却是突然近乡情怯，眼睛也不由得湿漉漉的。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实在是难以言宣。军事院校将官斑报到后，难得的准了个长假，突然勾起的乡情让他想回老家看看。当初地方政府对家里的事，也说得语焉不详，只知道全家都被还乡团杀光了。虽然家里没什么人了，可不知怎么地，他心里总好像还在牵挂着点什么。
村头古老的大槐树下坐着纳鞋底的大姑娘小媳妇，满脸幸福抱着奶孩子的妇女，丰满的乳房肆无忌惮的显摆着肌肤健康的光泽。不远处几个老汉举着铜烟袋锅儿。坐在板凳子上摇头晃脑的闲扯，嘴里悠然吐出的烟圈浸满了农耕生活的原色。甚至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土高粱酒味道。四周疯跑着玩耍的孩子和觅食的鸡群，斜坡的向阳面卧着几只懒洋洋晒太阳的土狗。
“看!又来了个回乡的老兵，不知是谁家的。”
“呦，走路还挺有样，像个干部。”
见乡间土路上有人向村头走来，眼尖的妇女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不知谁说了句什么。几个人笑做一堆，一个俊俏的小媳妇红着脸站起来，伸手去拧旁边晒笑的中年妇女。
王胡子含笑和遇到的人随口搭讪，一路打听着，向记忆中的家找去。他已授少将军衔，里面穿着新发的军装，腰带的枪套里插着枝54式手枪。外面却披着那件剿匪时发的光板皮大衣，加上一口浓郁的山东腔。人人都知道他是前方下来的子弟兵，因此但凡问路，无不热心指点。只是走了半晌没遇见一个眼熟记得起的面孔，颇有些“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感慨。
一切都是熟悉又陌生的，但这一切，又都在宁静与平和中流逝着，像村边上的小河流水一样。不知什么时候路上行人全没了，像在梦里的情景一样。随着他的走动，眼前景物不断朝两边分开，并随之在视线中退隐远去渐渐模糊，直到消失在视野外。这里是村头的土地庙，挂着歪歪扭扭手书的村妇女会木牌。这里是全村唯一的杂货店，吸大烟的干廋掌柜不见了，换成了壮实的年轻后生。这是铁匠铺、这是剃头摊、这是木匠铺……。终于他站在了王家大院正门的青石板台阶上，这片宅子是全村最好的青砖瓦房建筑，现在是村委会的cbd……。
风一吹，坑坑洼洼的巷子里，便不时卷起一片片尘土。放眼望去，眼前的房子大部分都是土坯房。行人不多，井边一头驴在拉磨，旁边还有一群鸡鸭在觅食。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暂不打搅地方，自己先到老房子看看再说。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看，心里直犯嘀咕。不知不觉，已来到了位于村北的一座夯土墙圈起的农家小院。走到挂锁的院门前，胡子的心情陡然一变，刚才的兴奋和激动，被涌起的惴惴之意所取代。 他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院门，见门上的黑漆已是斑斑驳驳，两只门环上，也是铁锈盎然。院子里房屋泥墙脱落略显颓败，却是收拾的很干净。靠山墙垛着高粱玉米秸秆的垛子，屋檐下挂晒着长长的玉米棒子和红辣椒串串。明显有人居住，估计是后来搬迁过来的外来人口。
王胡子脑子里这么胡思乱想着，人已拐到隔墙相邻的院门前。犹豫片刻心里砰砰直跳，咬咬牙上前拍响了门环。 过得片刻，院内传来一阵人的走动声。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露出一张红彤彤的面孔。眼睛乌黑，灵活的转动着。出来应门的，是个五十来岁的妇女。见到王继伟楞了一下，脸上露出懵懂的神色。随之瞧见到大衣里面露出的军装，便咧开嘴笑道：“是解放军同志啊，有什么事吗？”王继伟抱歉地笑了笑，说：“对不起，请问这隔壁一家的老住户。还有什么人在吗？”
“哦，同志您是找原先的老人啊。”那妇女上下打量了王继伟两眼，迟疑道：“据说原来整村的人都被白匪军和还乡团基本上杀光了。我们都是后来搬迁过来的。”王继伟叹口气失望的说：“哪，就谢谢你了。”沮丧的退步出来回身欲走。
把门掩了一半的妇女，忽然又探出头来，热情道：“同志，去年从外乡来了娘儿俩在这里寻亲未果，最后就落户在这里啊。哪娘俩或许和这家有点关系也说不定，要不您先进来歇歇等一会。”似笑非笑地抬头看看天：“哦，她在妇女会工作的女儿大概快回来了。”
“谢谢不麻烦了，我在附近再转转看。” 王继伟心说，即来了索性就见见面。想起村头的那个土地庙，嘴里胡乱应着，扭头向村头走去。还没到就看到一个年轻姑娘迎面走来，看到解放军。姑娘爽朗的咯咯笑着喊了句什么，他举目一望，心里突然好像被巨锤击了一下。脸色煞白用一只手蒙住眼睛，喃喃道：“这这，你你……不！这不可能。”，步履踉跄地抢了几步，脚下趔趄，头脑一阵眩晕身子向后便倒。突然身子被一双手扶住，肩上的包裹也被人接了过去。姑娘发现他脸色苍白，下颔跳动着，颤栗着，像冷热病发作而打摆子起来。心下不由慌了，忙扯嗓子喊了起来。
烟熏火燎的房梁，铺着厚厚草垫的火坑。迷迷糊糊的王继伟，感觉到窗台外挤满了一堆偷窥的半大小子，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王继伟醒来，闻声迈进门槛的老中医长吁了一口气。摸摸王继伟额头，又把了下脉，悬着的心慢慢放松下来。叮嘱了两句就退出房间，怀里掏出酒壶抿了口散装的廉价高粱酒。往铜烟锅里续点关东烟，就手按捺两下打火镰点燃烟丝，蹲在院子的石碾子上“吧嗒、吧嗒……”吸了起来。
屋里干净整洁，只是似乎久未修葺，不免略略显得有些破败。 正在四处打量，忽然东厢房靠里的一间屋子，门帘一掀，走出刚才遇到的那个姑娘，十七、八岁年纪，穿一件红色碎花棉袄，明眸皓齿。剪发齐耳，见王继伟抬起头看她，便冲着他笑道：“大军同志，你醒啦！”一直忐忑不安的心情终于放松下来。
穿着薄棉袄的姑娘边说，边站在打开的床柜抽屉里找东西。王继伟呆呆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心想：这姑娘和当年的秀英，实在是长的太像了，难道……世间真有轮回转世这一说。”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系列的回忆，内心隐秘的久远往事历历在目。他回忆起他和秀英初恋的时光，新婚未满月他参加长征和妻子最后的告别。
越看越像忍耐不住一把抓住姑娘的胳膊肘，坐起身来。猛可里大声问：“姑娘，你是哪里人，你娘叫什么名字！”嗓音里带有一种即将崩溃的软弱意味，这是王胡子过去从未发生过的。
姑娘惊讶的撇了他一眼，忍住痛强笑道：“这位首长，我们是从江西兴国搬迁来的，我娘名叫……。” 王继伟的脸色霍然涨的通红，转瞬间又变的煞白。嘴唇哆嗦着颤声道：“是不是叫李秀英！”。
听到王继伟的话姑娘一愣神惊疑道：“啊！您怎么知道的。”
这时王胡子瞧见衣柜木隔断里高高放着一摞布鞋，上面用土染的麻线钠着革命到底的红字。王继伟心里一动，伸手拿下来一翻，鞋帮衬里绣着王继伟的名字。心里一动，数了数一共18双！脑袋里“嗡”的一声，眼前直冒金星。心颤道：“每年一双……”
突然门帘掀开冲进个人来，一头栽进王继伟怀里。抱着他不管不顾，撕心裂肺的哭起来。王继伟低头一看，虎目蓄泪，艰涩地唤了声：“秀英”，随着两字沙哑的凄音。两行热泪从他浑浊的眼眶涌出来，缓缓滚下了饱经风霜的脸颊。两人抱头哽咽良久，终于慢慢平静下来。站在一旁闻声进来的老中医捋须一番唏嘘，猛的惊醒过来。忙对大家挥挥手，把房间里的人都赶出去。然后对姑娘使个眼色，自己也出去反身把门关上，摇摇头叹口长气叼着旱烟袋走进向了村头。
沉默良久，李秀英抬起头略一踌躇，含泪道：“你现在怎么样了，成——成家了吗，有孩子了吧。”
“我随红军长征到达陕北，曾多次托地方政府打听过你们，后来听说你们都被反动派杀害了。就和随军的朝鲜族军医金敏贞结合了，再后来她牺牲在了朝鲜战场上。我们还没孩子，哦——你吃了不少苦吧。”王继伟说完看了姑娘一眼。秀英抿紧嘴唇跌坐在炕沿上，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脸一会红一会白，最后终于定格在红色上：“她是你闺女，你走的时候我怀的她。”
王继伟的到来在偏僻的深山小镇引起了轩然大波，在天刚擦黑前便已传遍全镇上下。其中的“认亲”环节更是让人津津乐道，经过种种八卦渲染，其精采之处，引起无数人咋舌。特别是刘二赖子吃瘪挨打的事，说者是口若悬河，精采纷呈。听者是不厌其烦，百听不厌。不论是杂货店老板还是街头小贩，或是猎人，山农，村干部、妇女会的。全镇二百余户人家的炕头上，每一处都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特别是王继伟一巴掌将刘二赖打蒙，指着刘二赖子说的那句“给我抓起来！”时，大家的惊诧和欣喜声差点儿将房顶掀翻。
魏巍大山，月牙儿穿过云霭照亮山坳中的古村镇。静静的农家小院，池塘月色一片蛙鸣声。亮起的窗户纸上依偎在一起的剪影，满眼温馨中。不知什么时候，屋内悄然响起了《十送红军》的山歌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