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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30章 “鬼市”邂逅
夜半梦醒,辗转难眠。桌面上张文轩特意留下了一疙瘩残蜡好晨起照明。他摸索着打开“一头沉”的抽屉,拿出剩下几根的火柴盒。“擦……”没点着。“擦,擦……”又是两下,因用力过猛,火柴又断成两节。
“受潮了?算了……。”张文轩嘀咕道,索性摸黑起来洗漱一番,独自跑到什刹海晨练。卧牛石上仰望启明星坐禅吐纳一番,又伸胳膊踢腿的打了套太极拳。街市已渐渐苏醒,小贩支起摊子叫卖。归途路过铜锣胡同时,隔老远就听到那嘈杂的吆喝声。吸溜着鼻子闻香落座,问小食摊师傅要了几个热油焦圈,就着碗酸辣豆汁趁热便埋头吃了起来。“呼哧,呼哧……”一阵咀嚼片刻了事,抬头鼓着腮帮子吁了口气,直起腰抹嘴放下碗筷。见食客寥寥,偶尔有几个行人也是步履匆匆,晃眼而过。就有点纳闷地问老板:“怎么回事,游人似乎不多啊?”
老板是个中年人,正低头麻利的收拾着碗碟。见问忙抬头一口京片子回道:“唉,动乱年景,没事都猫家里求个平安。再说这里临近鬼市,过去是个鱼龙混杂的地儿。大军进城,地痞流氓都折进号子里了。治安比过去好多了,现在来这地儿溜弯的大都是些商贩和小市民。”张文轩一想也对,刚解放百业待兴。偌大的京城升斗小民几乎来不及重新规划重获新生之后的未来,便开始为吃饱肚子奔波了。
“哦,我说呢。”文轩释然笑道:“鬼市里都卖些什么啊?”
“都是些埋汰的老物件儿,吃喝穿用无所不包。甭说!还真不老少” 老板吸溜儿下冒出的清流鼻涕言道。
文轩口袋里掏出钱,把账结了:“有文房四宝吗?”又微挑着浓眉询问道:“有没有那些老的古籍书画呢?”
“这——大概有些吧,只是不多。都饿的五积子六瘦的,谁还鼓捣那玩意呢。” 老板略一犹豫笑道:“但据说里面的水很深,奸商玩的倍儿精。许多懂行的也走眼栽过跟头,您谨慎点别披虱子袄,最好找个行家给您掌掌眼。”
“哦,谢谢。哪——我就去转转看。”文轩打个饱嗝,从容一笑,推碗站了起。
“慢走了您咧!” 老板手在抹布上揉搓两下客套说:“欢迎您下次光临。”
沿着石板路继续向北,连续过两个街口。穿过一条狭隘的小胡同,就看见了不远处皇城根的“鬼市”。动荡年景,一溜儿落寂的地摊上闲逛悠的人不多。大多是打酱油路过,询价的更是寥寥无几。贴着城墙根往西不远的拐角处,有一片不大的空地,此时到是熙熙攘攘,不时能碰见袖筒里砍价的肩客,靠墙根蹲着的人,面前不是放着个包裹,就是油布上摆几件老物件儿。穿着打扮更是形形色色,五花八门,乍一看分不出个贫富来。更有行色匆匆举止诡异的人,或胳膊肘里挽个包裹,或手里掂个东西。甚至怀里揣几个小物件,兜里掖个古玩。一身掉渣的土鳖打扮,人堆里四下钻缝一双眼睛贼亮。
乱世的余震还没有完全消散,北京和平解放达官显贵。人走的走,散的散,老宅大院里就剩下些仆人妇幼。眼看着东家回不来了,心思活泛点的就琢磨着顺点值钱的物件儿。到鬼市出手好换点盘缠回乡下老家,或另谋出路。只是改朝换代的新人大都是来自农村的土包子,对那些装不了多少粮食的瓶瓶罐罐不感兴趣。那时候部队是供给制,大家手里别说没什么闲钱,即使有也不会买。基层的老百姓都还在为填饱肚子四下奔波。
“聚雅斋”位于古玩市场十字路口西侧约30米处,是栋明清建筑,对外面透出股古雅的信息。斑驳的漆红大门头上,高高悬挂着的匾额上写着“聚雅斋”三个苍劲的大字。“散尽千金收稀世珍奇,不图贱价买一般平凡。”的楹联彰显着浓郁的儒商气息,很容易便撩起纨绔浪子的一丝文骚情怀。看样子外表有些粗犷的刘老板,正双手拢在袖里独自坐在太师椅上向门外打量。
斜对面城门楼下的背风处,一个廋高略显佝偻的身影已在那块方寸之地徘徊了很久。秃顶苍头的他戴顶灰色贡缎瓜皮帽,拉毛的帽檐边露出花白的鬓角。厚水晶镜片后面,肿着俩鱼泡眼。绷紧的嘴唇干裂起皮,满脸灰白一副颓废相,胳膊肘里挽着个土布青花包裹。双手拢在袖中,缩头藏尾的溜达在皇城根的阴影里。现在正杵在一颗柳树下发呆,据悉他来自xx公馆,大家都叫他赵先生。谁也不知道他真名叫什么,他看上去比过去明显老多了,背有些弯曲。但谈吐儒雅,待人态度和蔼可亲,浑浊的眼眸偶尔闪过一丝洞察人心的犀利。
眼见走过来的张文轩,白净的脸上文质彬彬。看着让人舒服,气质内敛看上去像个文人。却又与普通文人不同,有股子说不出的英气。“得!就他了!”赵睿紧赶两步附身低语道:“同志,我这有两件老物件儿,是祖上传下来的。您过下眼要不要无所谓,权当结个善缘。”卷起的包裹犹抱琵琶的将古砚露出一角:“是方难得的古端砚,要不您先看看,”。
张文轩本已走过,但闻一个“砚”字。却早已脚软,勾头回看。光影中那方砚台突出一角,落眸处黯然生辉。眼前之人,穿一袭磨的经纬毕现的青色长衫,袖口和肘部打着同色的补丁。脚穿一双黑布面厚底鞋,一双白布袜子磨破了个窟窿。很象个在偏远县城当国学老师的学究式人物。穿戴虽旧,却极其整洁。看上去好象五十不到的人,却已是满脸沧桑。他的眼睛里显出一种忧郁恬静的神情,左手提着一个土纺的粗布小包袱。浑浊的眼睛放出一抹亮色,他没有回避自己目光的直视。只缓缓将砚台全部显露出来,执砚在手含笑注视着自己。
张文轩眸光一跳,脱口道:“好砚!快快拿来我看。”
文轩打眼细瞧,心道:“深蓝微带苍灰色,恰如黎明前的天空。难道这就天青端砚,古人谓:‘如秋雨乍晴,蔚蓝无际”是难得的上品天青’。忙凝目近观,又见由如棉絮一样,四周火捺环绕。吹之欲散,触之欲起的鱼脑冻。顿时来了兴趣,伸手触摸,石质如“小儿肌肤”,十分细腻、幼嫩、滋润。砚面上呵气而润,轻轻用手指在砚底轻叩,“木”声沉沉,音质浑厚。更令人惊诧的是,端砚中上有一石眼呈翠绿色,圆正完美,晕圈数层,中间有瞳,乃是端砚中的难得一见的活眼,自来收藏界就有"一眼值千金"的说法。也是天缘巧合,今日休息自己闲来无事着便服出来随便走走。不想竟有如此机遇,一时爱不释手。
又品鉴其工艺、品相、铭文,砚台的工艺却是极好,有一股放浪形骸的艺术张扬,砚池长方形,从后向前倾斜,稍浅。堂、池之间起棱隔开。简洁实用,工艺精湛,为典型的明代端砚。背复手内阴刻行书:“水物素名兮,鳞甲久闻成字。墨池堪躍兮,烟云应助挥毫。”却是明代祝枝山铭绿端砚。曹植《七启》早有鱼龙能变化为文字的传说。不难看出,铭文是赞扬这方绿端砚即发墨又益毫,用它能写出好文章。
天边喷薄出壮丽的晨曦,张文轩不禁狂态勃发开口道:“拿笔墨来!”。
一张旧报纸转眼出现在眼前,手中也忽然多出支毛笔。“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张文轩下笔如有神助,刷刷几笔林则徐的名言一挥而就。
“好字!”旁边有人大声赞道。文轩打个机灵,总算回过神来,定睛一瞧,只见赵先生正似笑非笑的单手磨墨看向自己。脸上憋着笑意,意味深长的揣摩着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文轩左右四顾,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是执着毛笔,站在了一张卖大碗茶的四方桌前,而白先生和卖大碗茶的小贩则被自己‘挤’到了一边,文轩老脸一红,愣了愣,随后自嘲的摇头笑笑,尴尬道:
“呵呵……喧宾夺主呦,失礼,失礼!想不到我老张竟然也能做出这种糗事来。”
那赵先生也是颇有涵养的人,在旁边笑吟吟的道:“看先生书法,想必也是师从的书法大家。笔落如高山坠石,起笔如飞燕掠食。一笔行草颇见功底,没有几十年苦功,断难如此。说起来我从前……咳咳……”。
文轩脸上强装作波澜不惊的样子,厚颜尬笑道:“对,对!我也是见猎心喜一时痴狂。沉醉其中却就忘了礼节,呵呵……贻笑大方了。”他不无汗颜道:“抱歉,抱歉。”捧起端砚,赞道:“mir geht es prima!我(感到)好极了!”又深自感叹一声:“可惜文轩囊中羞涩,买不起啊。”
赵先生只是稍微瞟了眼张文轩,展眉呵呵笑道:“无妨,现在舍下生活拮据,准备返回南方故里另谋它途。端砚于我已是无用,看你也是同好。总比落在二道贩子手中好,随你的意给钱就卖。”
又拿起桌面的旧报纸扫了眼“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行草跃然纸上,不由的又夸了一声“好”字:“嗯嗯,有点书生的狂气,好!”将纸上的墨水吹干,嘴里唠叨着把字折叠卷起放好。
才抬头用眼上下审视了张文轩一番,心里纳闷:不知眼前这位是什么来历。竟有如此一笔好字,逐笑眯眯的调侃道:“怎么,还不赶快拿去?”
文轩表情愕然,脚下一个趔趄。心中尤如鹿撞,象是被什么东西压着,几乎喘不过气来。又想道这该不是在消遣自己吧:“老先生此话当真?我可只有……”。
白先生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板上钉钉的笑道:“老夫这也算端砚酬知己了,快快拿去吧。”
“先生您……您?”鼻子猛然一酸,心里暖洋洋的。喉咙不知怎么竟嘶哑起来:“先生您贵姓?”赵先生笑容可掬,显得神采湛然:“相逢何必曾相识,有缘自是能见,你就叫我老赵吧。”
文轩无意间用德语发出的赞美之词,和一手好字也给赵先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才!看样子像在军队呆过的人。可身上文气颇重,不知此人却是什么背景来路。”
文轩心道“此人学究气十足,想来不至作伪。且做事低调,与其为友,君子如水之交,不涉其它,在这京畿之地,也算它乡遇知音了。”
文轩感到有股热流直冲心窝。不及多想,忙不迭的掏光身上所有买下了这方端砚。谢道:“如此,有情后补,文轩厚颜收下了。”看了对方一眼,微笑道:“我叫张文轩现在北京大学进修,酷爱字画,老先生即是同好之人。若有闲暇还望不吝赐教……。”说完,也不再啰嗦,告别老者喜滋滋的顺原路返回。
一路双手小心捧着端砚走回住处,顾不上吃饭,挥毫泼墨作画写字关在房子里呆了一天。入夜,啃着窝头就凉水。床前又挑灯观砚,翻来覆去品鉴了一宿彻夜未眠。
时间流逝,转眼间来北京进修已经个把月了。期间张文轩又去“鬼市”捡了几次漏,颇有斩获。故尔乐此不疲,也负债不少,却再也没有遇见那位赵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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